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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人 第5頁

作者︰亦舒

沈培顯然忘了整件事。

祖斐奇問︰「那你如何知道我在這里?」

「我關心你的膝蓋,打電話到貴公司,他們告訴我,你來這里動手術。」

「你知道我工作地點?」祖斐不記得與他說起過。

他微笑。

祖斐臉上全是問號。

他不好意思地說︰「你留下電話給醫務所,我記了下來。」

可見要找,總找得到。

祝鄭兩位先生,何必借口多多。

祖斐沉默下來。

小小的病房,氣氛有點不一樣,祖斐胸中的棉花被另一種感覺代替。

祖斐並不是輕骨頭,她一向算得端莊,斷然不肯因異性偶爾興至的青睞而渾身酥軟。

但這位靳懷剛先生抽空到來探訪,意思是否與行為一致呢?

祖斐很久沒有玩這種猜謎游戲,也不欲重拾舊歡,她決定大方而輕松地享受這段友誼,不去故意討好任何人。

只听得靳懷剛問︰「幾時出院?」

「後天。」

「有沒有人接你?」

「同事已經答應送我回家。」

祖斐取餅手袋,取出她的名片,遞給他,上面有住宅電話。

他看仔細了,將之珍藏,然後說︰「听說廣告這行不易為。」

祖斐點點頭,心中好奇,「靳先生,你做哪一行?」

他一怔,隨即微笑。

祖斐自覺孟浪,人家不說,就是不便透露,現在可尷尬了。

罷想顧左右言他,他卻說︰「我從事寫作。」

祖斐睜大眼楮,沖口而出︰「靳先生是位作家。」

「不不不,不敢當,」他急起來,「我是新人,還在嘗試階段。」

這樣謙遜,可見不是靳一剛,真是難得。

祖斐從來不認識專事寫作的人,有點興奮,有很多問題放在心里,不好意思提出來。

靳懷剛微笑,「我知道你要問什麼。」

「啊,猜猜看。」

「怎麼會想得到那麼多題材!」

這正是祖斐的第一個問題,一听,不禁大笑起來。

護士聞聲進來。

她打量一下情況,和藹地說︰「朋友來看你了,但剛剛動完手術,最忌興奮過度。這位先生,再說十分鐘就讓病人休息好不好?」

祖斐完全不想靳懷剛走。

護士才退出去,他便站起來,「我太自私,忘記你要靜養,一說沒完沒了。」

「靳先生,你一定要告訴我題材從何而來。」

「我比較注重體驗生活,以及資料搜集。」

「一定要讓我拜讀你的作品。」

靳微微欠身,文質彬彬之態顯露,祖斐十分欣賞。

看護又回來,站在房門口,敲兩下門。靳懷剛輕輕說︰「我明日再來。」

他步伐輕松地離去。

看護把祖斐扶上床,替她蓋好被褥,幽默地問︰「還叫不叫上帝接你回去?活著還是好吧?」

祖斐張大嘴,難為情得巴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

她用被褥蓋住頭,直至看護離去,才放下心來。

許久沒有人把她當小孩看待,祖斐自幼老成持重,在更年輕的時候也沒有享受過這種特權,異性開頭被她的端莊所吸引,隨後就覺得她少一分嬌嗔,起碼鄭博文就如此埋怨過。

他同沈培說,祖斐像童子軍,一是一,二是二,日行一善,沒有太多女人味道。

沈培十分光火,當時斥責鄭博文︰「這是你自己沒有辦法,你不像男子漢,叫她如何放心對你撒嬌?」

鄭博文踫了一鼻子灰。

後來祖斐與他分了手,沈培才把這事告訴她。

祖斐並沒有抗議。

不少男人希望美麗溫柔的女性為他們吃苦,不問酬勞心無旁騖地挨一輩子,鄭博文有權嫌她硬邦邦。

他不滿意她,她也是,所以才洽議和平分手,另謀出路。

嘴巴在他身上,他要到處申訴,也是他的自由,不過一個人的談吐反映他的人格,後果自負。

話雖這麼說,祖斐不是不唏噓的,痕跡斑斑,也很難再有機會重頭開始了吧,連她自己都有點意興闌珊。

祖斐覺得累,睡著了,鼻端盡是鈴蘭芬芳。

做了一個奇夢,看見一對對孿生兒,都是大眼楮,好笑容,乖得不得了,伸出胖胖小手臂示意她抱。

祖斐不禁叫出來︰「誰家孩子這麼可愛。」雙手像抱洋女圭女圭似擁起四五個。

只听得有人說︰「方祖斐,這都是你的親生孩子啊。」

祖斐在夢中,恍惚一想,可不是,不禁樂開了花,緊緊抱住那些嬰孩。

「祖斐,你做夢了,祖斐。」

她睜大眼楮,看到沈培的臉。

「祖斐,醒醒。」

祖斐撐起身子。

「大姐剛剛來過,見你睡了,沒叫醒你。」

祖斐點點頭。

「我昨天實在抽不出空來。」

祖斐又點點頭。

「覺得怎麼樣?」

「沈培,我此生不再能懷孩子。」祖斐用手掩住面孔。

沈培嘆口氣,「人總是這樣,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病房中靜寂一會兒。

「祝志新有沒有來看你?」

祖斐說︰「給我喝一口水。」

「那麼,鄭博文當然也沒有出現?」

「在水中加一點葡萄糖,許久沒有嘗到甜頭。」

沈培問︰「這小盆鈴蘭從何而來,聞了精神一振。」

祖斐微笑,「還說呢。」

「嘿,笑得這麼鬼祟,說,什麼人的禮物?」

「你忘卻替我打電話給靳先生。」

「哎呀呀,」沈培拍一下手,「我忘得一干二淨,對不起對不起,明天一早我一定打過去。」

「不用了。」

「他來過了?這花,啊,原來如此。噫,是好消息/

祖斐低下頭,「為什麼要這樣高興,值得嗎,不幼稚嗎?」

「啐,得快活時且快活,誰有空將每一樣事都深入研究。」

「說得也是。」

「把你在辦公室里的瀟灑手段施展一兩分出來,包管受用不盡。」

「那怎麼同。」

沈培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祖斐問︰「你認不認得作家?」

「寫文章的作家?」

祖斐點點頭。

「業余的認識好幾位,在報上都有專欄框框。」

「專業寫作,你看怎麼樣?」

沈培靈光一閃,「靳先生是作家?」

「是/

「收入不大穩定吧?」沈培也很不肯定。

「性情會不會與眾不同?」

「你說呢?」

「我覺得他不錯。」

「那就行了,這就是經濟獨立的好處,不必擔心生活,擇友範圍寬闊。」

祖斐不出聲,憑直覺看得出靳懷剛的環境不錯,社會繁榮,文人的生活恐怕不會差到哪里去。

但沈培沒信心,「祖斐,先做朋友再說,彼此了解清楚未遲,你已不是十六七八歲,要為未來打算。」

祖斐微笑地看她一眼,「多虧你逆耳的忠言,否則我明日就出去與靳先生同居。」

沈培氣結,「同你這種人做朋友,刻骨銘心,沒齒難忘。」

「噫,外頭有許多爛頭蟀,吃你一碗面即時報你知遇之恩︰你的人最好,你的屁最香,切莫遲疑,快去結交。」

沈培站起來,「方祖斐,我看你現時即可出院,你一點事都沒有,大姐白操心一場。」

「沈培,沈培,」祖斐拉住她,「你看不得我一點高興嘛?」

「姐姐,你不能把快樂寄托在我的痛苦上呀。」

祖斐握著她的手邊笑邊搖。

沈培靜了一會兒,「也罷,只要你喜歡,同居就同居。」

祖斐說︰「謠言就是這樣來的,沈培都說方祖斐已與人同居。」

「不,應該是‘方祖斐已與名作家共賦同居之好’。」

祖斐問︰「哪個名作家?」

沈培吐吐舌頭,「真正名牌沒有幾個,倪匡是其中之一。」

「要死快哉,越說越不像話。」祖斐大笑。

「誰叫他們是名人,姓名不得不給人家嚼舌根。」

祖斐說︰「我不能再笑了,你請回吧。」

「明天我不行,後天下午來接你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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