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偷偷笑。
「多謝你來看我。」
「應該的。」
「今日的小孩少見你這麼細心的了。」
丹青微笑。
「但,當我十六七歲的時候,也听過老人家做如是抱怨。」她向丹青眨眨眼。小丹忍不住握住老太太的手。
都沒有脂肪了,細細干干的一把骨頭。
「告訴我,丹青,你有沒有男朋友?」
從來沒有人這樣直接的問過丹青,她老實答︰「沒有。」
「我給你介紹一個如何?」
「過了暑期我就要往外地升學,很不是時候。」
艾老太太笑,「真老實。」
「你打算把誰介紹給我?」
「當然是品學兼憂的人物,艾老先生的得意門生。」
丹青笑,「樣子好不好?象根木頭,誰能消受。」
艾老太太呵呵地笑,「小丹,同你聊天,勝過十全大補,都說笑是最佳醫療。」「那我天天來。」
「只怕請不動。」
看護進來了,帶著一股消毒藥水味,氣氛頓時兩樣。
丹青退出去,好讓艾老太太接受檢查。
她問艾先生︰「是什麼病呢?」
艾老十分平靜的說︰「年紀大了,機能退化,總有一天,要停頓下來。」丹青低下頭。
「生命的定律原本如此。」艾老輕輕地安慰她。
丹青說︰「你們肯定渡過好時光。」
「有好有壞。」
「你們真誠相愛,相信所有時光都美不勝收。」
艾老微笑,「也經過兩次戰爭。」
「啊是,戰爭。」真是可怕。
然而也都熬過去了。丹青非常非常希望學艾氏夫婦,找到真正的終生伴侶,共步生命之旅。
看護與艾老走到露台去說話。
門鈴響,丹青過去查看。
拉開木門,丹青看到的人竟然是喬立山,她意外,喬立山更驚愕,連忙抬頭查視門牌,以為按錯鈴。
丹青已經笑著拉開門,「你找誰?」
「艾宅。」喬立山模不著頭腦,「你如何會在這里?」
「看樣子我們都是艾氏夫婦的朋友。」
「對,我怎麼沒想到,這根本是一個小鎮,每個人都認識,」喬立山拍一下手,「老太太今天可好?」
丹青慢慢會過意來。
呵原來喬立山便是艾老的顏回,艾太太說要給她介紹的人,自然也是他了。丹青掛住推理,一時沒听到喬立山的問話。
喬立山又說︰「咖啡店休息,我去過一次,沒見到你。」
「你去過?」
「每次自艾家出來,都會去看一看,順路。」
「那些雜志呢,合用嗎?」
「已經托搬運公司寄出去了。」
「運到哪里去?」
「我的家在加國。」
呀,丹青跌坐在沙發上,因為機緣巧合,他們這幾個年輕人在此處相會,假期一過,又得各散東西。
喬立山笑說︰「有一個出名的女孩子也喜作小子打扮。」
「誰?」丹青並不希望他拿她來比別人。
「紅樓夢里的史湘雲。」
「啊,她。」丹青又歡喜起來,「沒想到你愛看古典名著。」
喬立山更意外,「料不到你也知道。」
「不算對牛彈琴吧。」
兩人笑起來。
艾老送看護出去,一轉頭,發覺兩個年輕人早已熟絡。
他坐下來,喝一口丹青帶上來的咖啡。
丹青看得出師徒倆好象有體己話要說,便站起來告辭。
她同喬立山說︰「星期六我在咖啡店。」
他點點頭。
一套那樣簡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看上去就舒服熨帖。
這就是有沒有氣質的分別了。
到如今丹青還未知喬立山干的是哪一個行業,如果他還在讀書,念的又是哪一門功課。
把他正式介紹給我吧,丹青在心中嚷。
回到咖啡店取晚裝手袋,丹青見只得娟子一人,便樂意多說幾句。
「到頭來,人會油盡燈枯。」
丹青惋惜︰「艾老先生將寂寞得不得了。」
「沒有辦法。」
「但我替老太太高興。」
娟子揚起一條眉毛,「這話怎麼說?」
「有幾個人能在心愛的意興懷中逝世?」
娟子沒料到小小丹青會有這麼深的感觸,大表意外。
想深一層,又覺得合情合理,不禁深深太息。
丹青說下去,「死亡是人類最大的恐懼,有艾先生在旁,那一剎那,或許比較容易過。」
「丹青,你想得太多了。」
「我空閑的時間一直比同學多,所以看過紅樓夢水滸三國演義,也時時問自己︰生老病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娟子笑︰「開學就沒有這種閑情逸致了。」
丹青說︰「每天早上起來,身體無恙,精神健全,便循例履行日常職責,有一天,起不來了,也就塵歸于塵,土歸于土。」
這一日,丹青感慨奇多。
娟子很了解,「你舍不得艾老太。」
「是,我覺得那樣可愛的老人家應該免死。」
「丹青。」
她說︰「母親等著手袋用,我這就替她送去。」
丹青的眼淚要奪眶而出。
走到門口,涼風一吹,丹青好過一點,匆匆乘公路車而去。
家里是另外一個世界,浴室的香氛直傳到客廳,丹青微笑,這是母親在妝身。葛曉佳披著毛巾浴袍出來,臉上敷著淺藍色面膜,哼著歌,往沙發上一躺。丹青笑問︰「仍是那位紳士?」
「不錯。」
梆曉佳把潮濕的茶包敷在眼楮上清腫,這是婦女雜志上教的秘方。
她吩咐女兒,「讀一段文章給我听。」
「遵命。」
丹青覺得很享受,從前母親很少在家,最近為了回來換衣服,每日黃昏,都可以作短短談話,對于丹青來說,已是心理治療。
翻到一頁趣味性測驗問題,丹青問︰「母親,昵情願事業大有成就而私生活一無所得,抑或相反?」
梆曉佳苦笑,「兩者都是好選擇,可惜我工作上表現平平,婚姻又不幸福。」丹青連忙換一題︰「假如你深愛一個人,你可願意隨他移居異鄉,遠離親友?」葛曉佳答︰「自然,我並無親人,只得一個女兒。」
丹青笑問︰「你喜歡作男人抑或作女人?」
「廢話,有自由選擇嗎?」
丹青大笑。
「問下去,很有趣。」
「上一次哭是幾時,私底下還是在人前?」
「我早已拒絕把精力用在沒有作用的事上,象淌眼抹淚。」
「給你廿年快樂與成就,期限一屆即死,你肯不肯?」
「廿年?兩年我都肯。」
丹青合上雜志,「時間到了,媽媽,還不換衣服。」
「不,再問下去。」
「這些問題其實並不好玩。」
梆曉佳坐起來,「怕什麼,我絕對受得了。」
「今天穿哪件晚裝?」
「那件大紅絲旗袍。」
「啊,那位先生會醉倒在地。」
「真的嗎,丹青,你真的這麼想?」葛曉佳異常歡欣。
第六章
晚上,丹青照常躺著看電視節目。
在加拿大的小叔撥了電話來,向丹青索取升學有關種種文件,丹青拿著筆紙,逐一記下。「明早到快速郵遞公司寄出。」他吩咐丹青。
丹青一一答應。
說完公事,小叔問︰「你父如何?」
丹青苦笑。
「還是老樣子?」
「一點沒有變。」
小叔嘆口氣,「說真的,對于出國進修,感受如何?」
丹青老老實實的答︰「這是我的職責,必須履行。」
小叔啼笑皆非,「你父未來四年所出費用將超過五十萬,而你卻毫無歡容。」「對不起。」
「太難討好,我的三個孩子也一樣態度,她們說,如果可以選擇,才不升大學,情願耕田。」
丹青笑,「這是惡劣遺傳,流在血里。」
「丹青,如無意外,九月中見你,你會喜歡這里的,你堂姐妹已在詢問你穿幾號衣服,叫你多帶些時裝來。」
「謝謝你小叔,也謝謝她們。」
「希望你好好履行你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