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丹青央求,「別這樣,他已經受夠。」
「有乖女兒替他著想,他還算命大。」
阮志東假裝听不見,在衛生間洗刷。
那周南南養著好長的指甲,抓得阮志東一臉血痕。
丹青取了一管消炎鎮痛的藥膏給父親。
「你怎麼見人呢?」
阮志東咬著牙關不出聲。
梆曉佳走過來,看著前夫,又愉快的笑了,她是真的高興,裝都裝不出來,一邊說︰「善惡到頭終有報,若謂不報,時辰未到。」
丹青見母親樂成這樣,忍不住也噗哧一聲笑出來。
阮志東見她母女倆都笑,也只得苦笑。
一家笑完了,阮志東招供,「起碼一個星期不能上班。」
「什麼深仇大恨,把你傷成這樣,」葛曉佳說︰「有誰要動手,那人還真應該是我,可是我寧可忍得內傷,也不施毒手。」
阮志東只覺得話中尚有許多余情,不禁羞愧得低下頭來。
丹青問︰「世為了我的學費嗎?」
「不,不是這個。」
「既然與我無關,我就安樂。」
梆曉佳下令逐客︰「好了,你可以走了。」
阮志東萬分不願,也沒有理由再逗留下來。
還是女兒替他解圍,「我做一個面給你吃。」
他跟女兒到廚房。
丹青輕輕說︰「父親,還記得你說過什麼?你說人人有權,追求更好的。」阮志東捧著熱茶,怔怔地,不回答。
「真的是更好的?」
阮志東象具石像一般。
「真的為了更好的,可以放棄一切道義?」
阮志東嘆口氣,「我不餓,天晚了,我還是走的好。」
丹青手上拿著面,卻沒有挽留父親。
他開門走了。
梆曉佳關了燈,在黑暗里吸完手中的煙,一點猩紅的火星,時亮時暗,終于消滅。
開頭的時候,丹青也希望父母可以復合,時間越久,越覺得沒有可能,也無此必要,他這樣傷害她,叫她如何若無其事地以德報怨。
梆曉佳說︰「他至少快活過。」
「會嗎?」丹青說︰「我不相信,總會內疚吧。」
梆曉佳笑,「丹青,你還小,不知道,他們不會慚愧的。」
丹青惻然,想到顧自由。
第二天睡醒,反正沒事做,她去看她。
已經好多了,靠在枕頭上,眼楮看著窗外,一張臉十分清瘦,但膚色已抖掉那層灰暗。
「自由。」丹青喚她。
「呵,你來了,」她連忙欠身,「丹青,我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
小丹按下她的肩膀,「快躺著,別動,少說話。」
彼自由握緊丹青的手,丹青只得把帶來的一盆植物放在茶幾上。
她說︰「我太愚蠢了。」
丹青嘆口氣,「置之死地而後生。」
彼自由低下頭,「我現在都想通了。」
丹青說︰「要是真有什麼事,也太叫大家傷心了。」
「你放心,斷然不會再發生。」
「這樣才對呀。」
彼自由看著碧綠青翠的植物,「這叫什麼?」
「生命之光。」
彼自由笑,「真的?」
「如假包換。」
她緊緊擁抱丹青。
丹青坐了一會兒告辭,留學幾本畫報雜志。
在走廊處,踫見林健康,丹青避開,不想相認。
「丹青。」他卻看見她。
「自由怎麼樣?」他問。
「很好。」丹青正眼也不看他。
「我是剛剛才知道的,立刻就趕來了。」
「是嗎。」
「我知道你們都怪我。」
丹青不願意多講,只是厭惡的答︰「言重了。」
然後繞過他,走下樓梯。
停車場上那輛紅色跑車耀眼觸目,丹青很想掏出一枚硬幣,在車身上劃長長一條花紋,以示敬意。
車上坐著林健康的新歡,看到丹青,她打招呼。
「我認得你,」洪彤彤挑釁地說︰「你是咖啡店的女侍,不在店內倒咖啡,跑到這里來干什麼?」
丹青想伸手扯她的頭發,把她推倒在地,踢上兩腳。
想歸想,卻沒有動手,連話都不說,就走遠了。
稍後丹青同海明講︰「一個人到了那種地步,教訓是多余的,省點力氣算了。」海明只是苦笑。
丹青嗒然,「浪費了我的伶牙俐齒,沒有表演對象。」
在海明眼中,丹青無論說什麼,做什麼,一舉一動,都是最最可愛的。
精致的小面孔,爽辣的言辭,明快的性格……都是上上之選,最不好的地方是她一廂情願要把他介紹給她的好同學。
「夏日浪漫史永遠不會持續。」丹青說。
「為什麼?」
「秋天一到,氣溫下降,頭腦馬上清醒,各忙各的去了,哪里還有空鬧戀愛。」「你真悲觀。」
丹青笑。
下午,母親自寫字樓打電話給她,「小丹,你娟子阿姨有一只金網線晚裝手袋,我問她借用一次,勞煩你有空幫我去拿一拿。」
「今天有約?」
「是。」
「我馬上去。」
咖啡店休息,丹青有點懷念老顧客艾老夫婦。
這還罷了,喬立山呢,多日不見,亦無從聯絡,不知道他有沒有來過。
丹青盼望娟子咖啡室速速恢復營業。
她按門鈴。
來開門的是胡世真,丹青打個突。
「阿姨呢?」
「她出去了。」
「我來拿一包東西。」
「不進來嗎?」
丹青猶疑片刻,進店堂去。
「包裹在樓上。」
「勞煩你取下來。」
胡世真聳聳肩,走上樓去。敲釘聲已經停下來,裝修工程看樣子經已完畢,這個老胡是住定在這里了,世上部如意事常八九。
丹青無聊地把玩桌上杯蓋,取顆方糖,放進嘴里。
胡世真下來,把紙包遞給她,丹青打開,驗明正身,便站起來告辭。
胡世真站在店門前,擋住她去路,他笑問︰「你沒發覺我有什麼不同?」一進門丹青就發覺他刮了胡髭,露出下巴,她不出聲。
此刻胡世真一座山似擋在玻璃門前,丹青警惕之心畢露,退後一步。
「請你讓開點。」她說。
他只得側過身子,攤攤手,問︰「小丹,為何不喜歡我?」
丹青緊張得渾身汗毛豎起,幸虧在這時候,娟子阿姨回來了,她推開門,看見丹青,「你來得正好,提一壺咖啡跟我去看艾太太。」
丹青松口氣,「馬上來。」
娟子過去,胡世真拉著她的手,好不親密,但丹青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老太太哪里不舒服?」
「年紀大了,說不上來,躺著不願下地已有兩三天了。」
「老先生呢?」
「服侍她呀。」
老來有伴福氣不錯,丹青但願門前也有這個運氣。
丹青隨娟子到艾宅去。
臨出門,瞪胡世真一眼,胡某只得裝作看不見。
艾宅的布置別具一格,收拾得十分整潔,但家私古舊類似五十年代產品。丹青大感興趣,如進了博物館似,一只座鐘,一副窗簾,都引起她的好奇,細細觀察。
丹青敢說︰屋里一事一物,都要比她老。
沙發套子是白色的,瓖著一條寶藍的細條,坐下去很舒服,老佣人斟上香片,丹青順手把咖啡壺交給她,不到一會兒,艾先生出來招呼,先是延娟子進房,丹青落得利用這段空檔研究室內陳設。
餅一會兒,娟子叫她,「丹青,老太太知道你來了,高興得很,要同你說話。」丹青應一聲過去。
娟子說︰「我先走一步。」
丹青點點頭。
她輕輕推開房門,看見艾太太躺在一張長沙發上,瘦削的身體,小小的面孔,象只瓷做的人形,看見丹青,便招手,「小女娃,過來。」
房間很大,是間起臥室,擺滿書報雜志音響電視等設備,艾太太身上一條絨線毯子是手工鉤織品,花紋細致,顏色美麗。
丹青問老人家︰「要不要喝沒有咖啡因的咖啡?」
艾太太嘆口氣,「減去咖啡因,怎麼好算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