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稍後到他房間,「你找我?」
「今晚我們出去吃飯。」
夏彭年看清楚李平改是改穿灰色純麻套裝,但內穿一件白底佻皮紅點的襯衫,一雙紅鞋盡露馬腳,他不由自主笑出來。
李平呶一呶嘴,嬌嗔地拔腳就走。
夏彭年待追上去,一想這是辦公室,才由得她去。
他很快樂,喜孜孜在大班椅上轉個圈,白天也能看到李平,太理想了。
那夜,在城里最好的法國飯店,李平喝著克魯格香檳的時候想︰王羨明,從來不把她當小玩意。
人就是這樣,吃飽了便想得到其他的,特別是自尊。
夏彭年喜歡她,但總覺得她不夠好,要改造她,看她月兌胎換骨。
王羨明的看法不一樣,李平是他的女神,就那麼簡單。
李平已盡得吃西菜的精髓,再挑剔的社交儀態專家,也看不出任何紕漏。
此時的她卻忽然想起行角熟食檔的湯團來,許久沒有吃了,一團面粉當中裹一顆小小黃糖那種,人生如果像它就好了,香且糯,代價又不貴。
李平听到夏彭年問︰「要甜品嘛,巧克力蘇芙利?」
李平搖搖頭,「不,謝謝,我吃不下。」
她把胃里的空位置留著,第二天中午,見到卓敏,剛想建議去吃湯團,發覺王羨明沒有來。
她問︰「羨明呢?」
卓敏答︰「他開夜更車——」
「現在是白天。」
「小姐,你听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卓敏的心情似乎欠佳。
她說下去︰「明明約的是昨天,你又偏偏爽約,昨晚羨明把車開出去,在大光豪夜總會門外接客,不知怎地,與人爭執起來,額角上擦傷油皮,一雙眼楮,腫得似爛熟桃子。」
李平嚇一跳,慣性的低下頭。
「今天我根本不想見你,是他叫我來的,他說︰你推我我推你,這個朋友恐怕做不下去。李平,這樣毛躁的一個人,獨獨對你恆久忍耐,處處為你設想。」
「他傷得不重吧。」
「是他先動手,捱完揍,對方氣平了,不用他去派出所,否則豈非更煩。」
卓敏處處護著他,以王羨明發言人的姿態出現,李平聞弦歌而知雅意,不問可知,卓敏此刻已以羨明的紅顏知已自居。
李平當然懂得做人的道理,她沒有別的意思,只想幫羨明一把。
她微微笑,試探地說︰「我早說過,你們是一對。」
卓敏刷地漲紅子面孔。
她顧左右方方他︰「我換了一份文員工作,薪酬比從前高。」
李平衷心說︰「那多好,簡直好極了。」
「我自己也還滿意,老實說,離鄉別井,倘若生活沒有改善,又為何來,有些人會用到往上爬這種字眼,那是故意歪曲上進心,丑化人往高處的心理。」
李平苦笑,她仍是她最談得來的朋友,「卓敏,你是上進,我是不擇手段。」
「你太謙虛了,不是每個人都有耍手段的機會的。」
寒暄已畢,李平踏入正題︰「卓敏,我有事同你商量。」
「我知道你不會平白無故赴我的約。」
卓敏仍然一句是一句,絕無拖欠。
「卓敏,開計程車,也是一行正職。」
「不偷不搶不拐不騙,自然是正當行業。」
「租車開,太吃苦了。」
卓敏大眼楮朝李平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假如說,有位車主,願意把租金折為車款,把車子給他用,若干年後,車子屬于他,他干不干?」
卓敏冷笑,「那把車主莫非發神經?」
「也許,但有可能,他想償還王羨明。」
「王羨明不想念不勞而獲。」
「卓敏,他還得省吃省用苦干做若干年,沒有人要把車子送給他。」
「人欠他,他又欠人,一生糊涂帳,哪里還得清。」
「卓敏,人人糾纏不清,獨你撇月兌清高,不如做尼姑去。」
「李平,你為什麼不直接向王羨明講?」
李平微微笑,一頂高帽子無形無跡地送過去,「他一向只听你的話,卓敏。」
斑卓敏此刻那里還是李平的對手,只覺李平深明她意,深知她心。正是︰人要好話听,佛要香煙受。
當下卓敏口氣軟化,「車從何來?」
「你家親戚眾多。」李平提醒她。
「都是窮人。」
「這些細節,慢慢籌劃,主要是大前提獲你通過。」
卓敏剛想說什麼,李平又搶著說︰「你慢慢考慮周詳了,才知會我不遲。」
午聚時間有限,卓敏是不敢遲到,李平則怕人看小,不想遲到。
回到寫字間,她噓出一口氣,靠在門上,閉上眼楮,像是卸下部分擔子。
誰知朱明智叫住她︰「李平,你回來了嗎。」
李平心想,我可沒遲到呀。
「夏先生打鑼找你,有要緊事。」
「我這就去見他。」
「他已經回草莓山道去了,叫你立即趕到。」
李平頓覺十分尷尬,明明是辦公時間,夏彭年卻如此著跡,把她呼來喝去,在眾人面前破壞她形象︰根本不像是出來做事的人。
朱明智像是看澈她的心事。「你放心,這確是件事,你坐我的車,瑪麗只當你替我辦事,沒有人知道。」
李平感激朱小姐的細心,趕著去了。
朱明智看著她背影搖搖頭。
這就是李平難能可貴之處了,不少辦公廳女郎巴不得人前人後暗示同事伊與老板有暖昧的一手。李平,明明是這種身份,卻還努力劃清公私界限。
做她也難,朱明智嘆口氣,李平還年輕,好勝心強,總不明白,一旦走進這只鍍金籠子,便終身月兌不了金絲雀的身份。
轉變包裝,于事無補。
李平一上車,就接到電話。
夏彭年興奮而愉快的說︰「叫司機盡速趕來。」
「彭年,是什麼事?」
「大事。」
李平受他感染,笑起來,「什麼大事。」
「到來你就知道。」他竟掛斷電話。
什麼大事,生意上的來往,再大買賣,他也引以為常,不會提起,那究竟是什麼事。車子抵小洋房門口,李平已經知道非同小可。
她看到夏家的大車停在門口,那是夏鎮夷的座駕,出動到老太爺,一定有事。
他們在等她。
前來啟門的是夏彭年,他一臉的笑容︰「李平,猜猜是誰來了。」
夏彭年把身子側一側,讓她看清楚室內情況,李平立即稱呼︰「夏伯伯,伯母。」
「李平,這是誰?」
李平一停楮,看到夏氏夫婦當中站著一位瘦削的婦女,她怔住,過半晌,緩緩向前踏一步,輕輕地,不置信,試探地問︰「媽媽?」
是,是她的母親。
李平轉過頭去,夏彭年竟秘密地把她接了出來。
此刻他正看著李平微笑。
李平大意外了,百感交集,只會得呆呆看住母親。
夏鎮夷說︰「我們先告辭,晚上一起吃頓便飯。」
夏太太也說︰「你們母女倆必然有體己話要講。」
由夏彭年把他們送出去。
李平這才上去握住母親的手,「媽媽,你來了。」
到這一天,算一算,母女已足足三年沒有見面。
李平只覺得母親又干又瘦,額角眉梢眼邊嘴旁,統統密密麻麻布滿細紋。
她神情惘然,彷徨多過歡喜,母女倆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李平讓她坐,她拘謹地坐在沙發上,像一個孩子初次到陌生人家做客。
李平又讓她喝茶。
夏彭年回來了,雙手插在褲袋里微笑。
李平迎上去,悄悄抱怨︰「你都不同我商量。」
夏彭年說︰「你總是猶疑不決。」
李平有苦說不出,過一會兒問︰「她以什麼身份居留?」
「游客,不喜歡的話,可以隨時回去。」
李平一听,才松了口氣。
夏彭年這才發覺李平與母親並不親厚,有點猶疑,原本是一番好意,要給李平一份驚喜,不過,母女總是母女,不用替她們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