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
王嫂不便再說下去。
王母說︰「李平一向那麼乖,我信她多過信自己女兒。」
王嫂只得噤聲。
李平卻辜負了王母的這片心。
她到了樓下,走進公眾電話亭,撥個電話去找夏彭年。
夏彭年一早到了公司,吩咐秘書一有李平小姐的訊息,立時要接進。
是以乖巧的女秘書一听到她的聲音,立刻待之若上賓,馬上接通。
「你在哪里?」夏彭年問她,「我馬上來接你。」
「我們約個地方見面好了。」
「不,我一定要接你。」夏彭年有他的固執之處。
「那我在轉角處等你。」
「最多十五分鐘。」
夏彭年放下電話,取餅外套,急步走出辦公室。
許久許久沒有為一位異性作出這種瘋狂的反應了,很年輕的時候,夏彭年試過不計一切地追求他心儀的女性,熱烈得使追求者與被迫者都永志不忘。
他嫁了人的女朋友還常常對他說︰「彭年,沒有人愛我,會比你當年愛我更多。」
年來,夏彭年一直以為他已失當年之勇,四十高齡了,他調侃自己,一切要適可而止,凡事要處之以淡。
卻不知一旦遇到李平,生命又活躍起來。
因為有經驗有能力,這一番攻勢更加凌厲,步驟更有把握。
他把跑車流利地駛至目的地,剛剛花了十二分鐘。
這段短短的時間對李平來說,卻如半世紀那麼長,幾次三番,她想打消主意,回到王宅偕羨明去新界看新房。
李平緊握拳頭,內心掙扎,她甚至開步向王宅方向走去,終于又回頭站在原處等候。
夏彭年看到的李平,是皺著眉頭的。
他開門讓她上車,載著她往山上飛馳。
李平沒有說話,那是一個霧天,下毛毛雨.冬季與春季交接時通常有這種略潮略涼的氣候,李平只在布裙外罩一件毛衣算數,她從來不穿絲襪,省下這一筆開銷,一雙平跟鞋底面都蝕得差不多,這些情形,都看在夏彭年眼里。
「你帶我到什麼地方去?」
夏彭年笑,「你不相信我?」
李平一怔,男人都對她說這句話,可能連他們都不大相信自己,所以渴望李平相信他們。
她答︰「我相信你。」
「謝謝你。」
車子轉上山,空氣濡濕,李平嗅到樹木發出的清香,貪婪地吸一口,反正已經出來,是好是丑,先享受了再說。
她放松身體.轉頭說︰「你的車子,都是黑色的。」
夏彭年微笑,「髒了看不出來。」
李平笑了。
山腳已被霧擋住,似一片雲海,夏彭年把車駛進一條私家路,停下來。
李平推開車門,發覺這一帶靜得只見鳥叫,一列並排全是小小獨立的紅頂平房,面積並不大,看上去像童話里主人翁的家。
「是府上?」李平問。
夏彭年只是微笑。
李平嘆一口氣,真是兩個世界。
「請進來坐。」
夏彭年伸手按鈴,可見屋內有人,李平放心。
穿制服的女僕前來開門。
李平問︰「你們種著杷子花?好香。」
「你鼻子尖。」
「我外公家從前也種這花。」
「愛喝什麼茶?」
李平大膽的說︰「茉莉香片。」
室內陳設雅致.窗明幾淨,李平挑了一張厚厚的沙發坐下,整個人窩進椅子里。
在這里,她是正牌客人,有資格放肆。
兩年來的第一次,她不必步步為營擔心旁人怎麼看她,今日此刻,她不覺得是在接受施舍。
李平看見一只四蹄踏雪的黑貓,悄悄地走進客廳,抬頭張望一會兒,不見人瞟它,又掉轉身走出去。
這個下午,李平什麼都不必忙不必做、老實說,她從來沒試過坐在一張椅子上這麼久不必動。
她眯起眼楮。
貓又回來了。這次猶疑一刻,輕輕跳上李平的膝頭,蹲在那里不動。
夏彭年問︰「喜歡這里?」自覺聲音有點緊張,怕李平听出來。
李平點點頭。
夏宅的層次,又要比她舅家高許多。
「上次匆匆離開本市,是陪家父到紐約動心髒手術。」夏彭年說。
他一直懷著歉意。
「後來老霍同我說,你搬到朋友家去了。」
李平不出聲。
「是男朋友的家吧。」
李平轉過頭,看著長窗外婆婆的樹影。
「下次來接你,恐怕會挨揍?」夏笑問。
李平抬起頭來,不由自主地幫著王羨明,「他不是那樣的人,或許他沒有受過高深教育,但他也講道理,他是個好人。」
夏彭年立時作出反應︰「當然,我絕對肯定他是好人。」
心里有點酸,這個無名的幸運人,竟獲得如此標致的女郎衷心為他辯護。
夏彭年不敢肯定有異性會為他這麼做,可見財勢不一定萬能,他不禁暗暗嘆口氣。
「來,我們吃飯吧。」
李平隨他到飯廳坐下,杯盞清一色瓷,兩菜一湯,李平看清楚了,呀的一聲,是黃魚參羹,清炒塌棵菜及紅紋牛肉,家常而久違的菜式使李平失神,連忙抓起筷,夾一塊帶筋的牛肉送進嘴里。
她差些沒唔一聲表示激賞,隨即領悟到夏彭年的心思,深深感激。
李平吃了很多,體力勞動工作使她食量增加。
單看李平吃相,已有充分理由愛上她,夏彭年厭惡長期節食的都會時髦女性,不肯運動,四肢不勤,只得扣著吃,往往四只蝦仁兩片菜葉充作午餐,弄得抵抗力全失,一日到夜頭暈身熱,還以林黛玉自居。
他微笑著欣賞李平,覺得樂趣無窮。
李平看到女僕捧上水果盤子,不禁失聲︰「哎呀吃不下了。」
「那麼听音樂。」
他又帶她到書房,無形中參觀了半間屋子。
書房極其寬敞,屋頂瓖一片玻璃,斜斜降下,李平抬頭,問︰「晚上豈不是看得到一天的星?」
夏彭年沒有回答。
她听到悠揚的音樂,女歌手苦細游絲,溫柔靡麗地唱︰冬日吹來一陣春風,拂動心底一片死水,你為我留下一篇春的詩,盡在不言中,可是命運偏好捉弄……
李平側著耳朵,微笑說︰「鄧麗君。」
夏彭年說︰「我一直奇怪,一個人,怎麼可能有那麼美妙的聲線。」
「你不覺得歌詞過時嘛?」李平意外。
「喜歡听就不覺老套。」
「你怎麼會喜歡國語流行曲。」
李平大惑不解,「你不是在美國長大的嗎。」
「念大學的時候,同學全體擁有時代曲錄音帶,在異鄉听得多,刻骨銘心。」
「真沒想到。」李平喜悅的說。
夏彭年也有點訝異,他竟與李平談起時代曲來,本來他還擔心同她沒有說話題材。
「你覺得西洋熱門音樂如何?」他問。
「我喜歡一個叫皮禮士利的人。」
「什麼!」
「雖然他已故世長久,但每次听他唱歌,總覺得腳癢癢,想聞歌起舞,我想,世上能有多少事令我們高興得想跳舞呢,由此可見,他是好的。」
夏彭年十分震驚,「李平,你懂得音樂。」
第四章
「在內地,我一星期學兩次小提琴。」李平靦腆的告訴他。
夏彭年忍不住說︰「太好了,幾時我們合奏一曲。」
李平睜大眼,「你也彈琴?」
「不過程度很差。」
「你玩什麼?」
「你呢,你先說,梁祝?」
「梁祝固然悅耳,惜全無西樂味道,用梵啞鈴演繹中國小調,雖說靈巧,本義全失。」
夏彭年呆呆的看著她。
李平問︰「你的琴呢?」
她的生命力恢復了,在書房中央轉一個圈,佻皮地打量環境,「不過我也肯定生疏得不像話了。」
夏彭年小心翼翼,控制著情緒說︰「琴不在這里,改天我帶過來.讓你練習。」
李平有點無奈,有點唏噓,「哪里騰得出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