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大雨交通擠塞需要等候。」
寧波像是說別人的事似地,「原來如此。」
「寧波我真欣賞你的性格,你從來不與人爭。」
寧波微微笑,是她的何必爭,不是她的爭不到,不如省下力氣干正經事。
她看著羅錫為,「與你聊天真是樂事。」
「那你會不會因此與我結婚?」
寧波大感意外,都對她那麼認真,都想與她正式結婚,她該如何報答這個知遇之恩?
當下她笑笑,「一般的程序都是先友後婚。」
羅錫為也笑,「你我八九歲時已經是好朋友了。」
「我並不擅長結婚。」
「你可以考慮,我不介意等,」他又退疑,「別叫我等太久。」
「我江寧波從來不耽擱任何人。」這是真的。
羅錫為走後,她收拾廚房,把廚房碗碟洗出來,忽然想起打傘那一幕來。
她也以為自己忘記了,但其實沒有,它埋藏在腦海某一明暗角落,掀出來重映,形象清晰鮮明,宛如昨日。
正印忘了帶傘,但是不要緊,寧波一定有,問寧波要好了,「寧波寧波,這邊來,」皺起眉頭呼喝她,同學們厭惡地看著邵正印,正印就是這點笨,懵然不覺,她哪里懂看人臉色。
寧波連忙迎上去,雨很大,正印把傘往自己頭上拉,書包交給寧波拿,寧波一手護著兩只書包,一手打傘,在街上站了半小時車子才來,手臂都酸了,一邊校服裙子滴水。
回到家中,連忙換下衣服拿到洗衣房去熨干,老佣人阿歡待她不錯,「二小姐我來」,「不,我自己會」,為著阿歡的善意,她退休的時候,寧波送她一套金飾。
這樣的童年,江寧波介意嗎?她想都沒想到可以介意,這是她的命運。
現在,她住的公寓,連廚房都可以看到海景,還有什麼遺憾呢?
之後,每天早上七時過,羅錫為都撥電話來問她︰「寧波,考慮清楚沒有?」
她喜歡那種溫馨的感覺,故此拖著他,「正在鄭重推敲,快了。」
然後,消息傳開了,連孫經武都問她︰「寧波,如果你考慮再婚,我會給你方便,讓我們速速辦手續離婚。」
「咦,一點都不妒忌?」
「不是不難過,而是不至于恢心到要破壞你的幸福。」
「對于你的大方,我深深感激。」
孫經武酸溜溜地問︰「那人,各方面都十分理想的吧?」
寧波想了一想,「現在我找的是一個伴侶,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他是我小學同學,我的事,他全知道,真自在。」
「你打算與他白頭偕老?」
「那倒沒有,可能還有變化,誰知道,還沒在一起就有非得廝守一輩子的壓力,太痛苦了。」
「老好江寧波。」
「你再用這個老字,不要怪我叫你好看。」
孫經武說︰「律師會寄文件給你。」
「謝謝,君子成人之美。」
阿姨知道這事,問寧波︰「你媽見過羅錫為沒有?」
寧波微笑,母親生活簡單,她不想多打擾她,「我怕她弄不清楚誰是誰。」
「不會的,她擅長記名字,一班學生四十個名字她都記得。」
寧波仍然微笑,「這倒好,把女婿編成一班,畫個座位表,保證錯不了。」
阿姨忽然沉默,過一會兒才說︰「寧波,我說話造次了,你別多心。」
寧波訝異地說︰「阿姨何出此言?我怎麼會多心?我們是一家人。」
阿姨更不言語。
片刻寧波離去,方女士揚聲,「你好出來了。」
自書房緩步走出的是她前夫邵氏。
「你為什麼躲著寧波?」
「我怕她犀利的目光。」
「別說是你,連我都有點不自在,今時不同往日,寧波和我們沒有糾葛,她就算欠我們什麼,也已十倍償還。」
邵氏困惑地說︰「我記得我們待她一如親生。」
方女士嘆口氣,「怎麼會?正印有錯,我大力責打,對寧波,我總是客客氣氣。」
「那只有好呀!」
「不,對孩子來說,那是一種分別。」
「可是寧波那麼乖巧,何用責罰?」
「小孩總是小孩,也有鬧事的時候,我老是假裝看不見,因非親生,不知如何管教,不談這個了,你來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
「我清求復合。」
方女士愣然,像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事一樣,「不可能,」她斷然拒絕,「我不會多此一舉,今時今日,你有的,我都有,甚或比你更多,我沒有的,你又不能給我,我為什麼要與你復合?」
邵氏咳嗽一聲,「看在舊時情誼——」
「舊時?」方女士好不詫異,「你還記得舊時?我卻忘了。」
邵氏知道無望,只得訕訕離去。
方景美吁出一口氣坐下來。
她當然不知道正印合鬧上寧波家去。
這個時候,正印正指著寧波說︰「是我先看見羅錫為的,」她鐵青著臉,「你把他交出來。」
寧波把雙臂抱在胸前,「正印,我不知你在說些什麼,請你重新整理思緒。」
「你搶我的人!」
「胡說八道。」
「自小你妒忌我,你一直陰森森,在我身邊覬覦我擁有的一切,你以為我不知道?一直以來,你故意突出你的純良來反映我的不羈,你故意描黑我,自小至今你暗暗和我過不去!」
寧波吃驚地瞪著她,「這一切都是為著羅錫為?」
「不!是為著多年來我胸中一口鳥氣。」
「你受氣,你有何氣可受?」寧波的聲音尖起來,「自幼你是公主,我是婢女,在人檐下過,焉得不低頭,你別黑白講!」
邵正印冷笑連連,「你什麼不和我爭?連發型都模仿我,打扮得與我一模一樣,魚目混珠。」
寧波震驚,「啊,你心里一直如此想?」
「你把羅錫為交出來,萬事俱休,否則別怪我對你無禮。」
「你什麼時候對我有札?」
「我視你如姐妹。」
「幸虧你沒有親姐妹。」
「好,三十多年後總算口露真言,如今羽翼已成,可以與我平起平坐了。」
寧波不相信雙耳,「這一切,都是為了羅錫為?」
「是又怎麼樣?」
「他只不過是個古董掮客。」
「那又為什麼霸佔著他?」
「他喜歡的是我。」
「你當然如此說,你是次貨,我是正印,自小學三年級起都是我先看見他。」
「那正印,我不想再與你說下去,太有損人格了。」
「江寧波,你現在有人格了。」邵正印不住頷首,「不再是那個癟兮兮到我家來求乞的灰姑娘了。」
江寧波忽然很疲倦,為免講得更多更錯,「邵正印,請你走。」她不得不逐客。
正印厲聲道︰「我與你絕交。」
寧波聲不由主,「謝謝你釋放我。」
她用力關上門。
這是真的。
多年來她與這個性情完全不相近的表妹做朋友,不過是因為情不可卻。
這下好了,自由了,仰人鼻息的歲月終于過去。
欠人一錢,還人一斤,還欠一石,利滾利,一輩子償不了,此刻邵正印自動提出絕交,再好沒有。
昂完氣,又深深悲哀。
江寧波這個人,無論做什麼都誠心誠意全力以赴,到了今日,連她自己都弄不清對邵正印是真心還是假意。
幼時初見正印,只覺得她嘈吵,不住地講話,實在無事,把人的名字也叫十來遍,又喜歡支使人,父母與佣人被她搞得團團轉,片刻都需要全屋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每做好一樣功課,需父母鼓掌,寧波就從沒見過那樣的人,自然處處避開她。
可是正印又特別喜歡找寧波玩,幾個月後,寧波發現邵正印有一點優點,呃,或者說,是缺點,那就是反應比較鈍,當著面諷刺她也渾然不覺,她只是蠻,不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