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錫為也笑,「不知年之前。」
電光石火間寧波想起來,「羅錫為,明輝小學,坐在我後一排,移民美國——」
「一點不錯。」
「羅錫為,別來無恙乎?」又立刻惡人先告狀,「又說會寫信給我!」
羅錫為駭笑,這女孩終于將她無比機靈發揚光大用在正途並且已經豐收,可是聰明人愛著先機的缺點卻始終不改,「我沒寫信給你?」他反問。
「好好好,」寧波揮揮手,「我沒回信,可是你也沒持續多久,你該不停嘗試呀!」
「我父母稍後離婚,心情受到影響,故並無再度執筆。」羅錫為有點唏噓。
「今天,正印又不在。」
羅錫為坦白說︰「我根本只是來看你。」
「沒想到仍然在這屋里相見,」寧波笑,「當中,四分一世紀過去了。」
「一定發生過許多事吧?」
寧波邀請他到飯桌坐下,親自為他斟酒,又過一會兒才慢慢回答︰「事情過去之後,都不值一說,因為精力時間又得用來應付眼前的危機。」
電話鈴驟響,寧波心中惦念阿姨,立刻去听。
丙然是正印,「我們沒事了,現在回家來。」
「阿姨一向小心,怎麼會撞車?」
那邊正印壓低聲音,「那個人要和她分手,她喝多了一點。」
寧波吃一驚,「那麼久了,終于還是要分開。」
「是,」正印也很無奈,「有第三者,那寡婦相當年輕,並且願意帶他移民舊金山。」
呵那樣一個都還有爭呢,寧波非常震驚。
「回來再談。」
寧波轉過身來,發覺羅錫為已經準備告辭。
寧波沒有挽留他,「對不起,今天真不是時候。」
「沒關系,我們改天再約。」
寧波送羅錫為出門,看著他把車子駛走。
她一直站在門口,直到正印母女回來。
阿姨渾身有點顫抖,寧波連忙用一張披肩裹住她,並且喂她喝了兩口白蘭地,扶她進寢室去。
苞著身後是她們熟悉的唐律師。
唐律師說︰「沒問題,讓她多休息,明早我再來。」她也輕輕嘆口氣。
只要是女性,都會忍不住為這樣的事嘆息吧?
阿姨看著女兒與外甥,忽然輕輕說︰「你倆長得這麼大了。」
醉眼看人,老是弄不清楚過去現時未來。
正印不語,寧波笑著敷衍,「可不是。」
「我也不至于笨得以為他會是一輩子的事,可是,到真的發生了,仍然難過。」
寧波握住阿姨的手。
阿姨垂下頭,「真累,就這樣睡下去,一眠不起就好了。」
寧波微笑,「這叫壽終正寢,是華人一貫向往的一種境界。」
「很難得的一件事吧?」
寧波答︰「誰不怕臥病數載方能辭世。」
正印忍不住,「你們在講什麼,我都听不懂,媽,別理寧波,你好好睡一覺。」
「你總是不了解媽媽。」
正印啼笑皆非,「我還沒說你不了解我呢!」
「阿姨,明天我們再談,這幾天我與正印都搬回來陪你。」
這時方女士忽然笑了,揮揮手,「不必替我難過,這幾年我跳過舞,听過音樂,開心過。」
她熄了燈。
正印與寧波退到偏廳坐下,寧波自斟自飲。
「阿姨說得對,當年開心過就好。」
「替她查查帳目,看那個人卷走了多少。」
寧波但笑不語,把酒杯放在臉頰邊摩挲。
「我說錯了嗎?」
寧波感喟,「金錢其實沒有什麼大用處,除出衣食住行,世上能夠買得到的東西多數只是次貨,阿姨又不笨,心中早已有數,這次投資並不算完全失敗,對方的確付出時間精力來交換。」
正印忿忿地說︰「我母親還賠上十年光陰。」
「那人也是呀!他也已經年老色衰了呀!這想必是他最後一宗生意,他是立定心思跟那寡婦去從良了。」
「但願六個月後那個女人甩掉他!」
「會的,一定會,不過可能不是六個月,也許是三年或是四年。」
正印心里好像舒服了一點,「寧波,你真看得開。」
寧波詫異,「能不看開嗎?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以我的出身,掙扎至今日衣食不憂,應當感恩了吧?」
「可是,生活中還應有更高的要求吧?」
「所以陪你瘋呀!你說看到什麼好貨,我一定出來幫眼。」
「對,」正印想起來,「那位羅君呢?」
「回去了,這上下哪有工夫應酬他?」
「寧波,到你五十六歲時,你還會不會追求異性?」
寧波很坦白,「會,干嘛要退縮。」
「要是他比你小十年呢?」
寧波笑,「我從來不會讓這種小節阻撓我辦正經事。」
這時身後有一把聲音說︰「你們還沒睡?」
是方景美女士,她已經沒事人似的,正印與寧波放下心來。
表姐妹倆卻輾轉反側,各人在小床上看著天花板到天亮。
早上又被方女士奚落︰「怎麼一回事?失戀?看上去比我還憔悴。」
寧波與正印用手托著頭,面面相覷,苦笑。
下午,寧波去探望母親,說起阿姨和那個人已經分手的事。
「那人到底叫什麼名字?」
寧波側著頭,「阿姨肯定介紹過,我卻沒留意,一直以為他三兩個月就會失蹤,何必費神去記名字?早知有十年那麼長時間,記住了也好稱呼。」
「現在又不用了。」
「可不是。」
「景美說,他對她很細心。」
寧波承認,「我從未見過姨丈那麼體貼過。」
「那麼說來,景美也算值得。」
「咦,媽,听口氣你並不反對。」
「她的事我憑什麼有意見,每個日子都靠她肉身逐分逐秒,一步一步挨過,冷暖自知,誰有資格批評她?」
從娘家出來,寧波馬上撥電話給羅錫為,「昨晚一頓飯沒吃好,今天我補請。」
羅錫為意外,「我正想找你,沒料到你會主動。」
寧波嘆口氣,「來日無多了,非緊張一點不可。」是受了刺激後的反應吧?
「時間地點任你選擇。」
她把他請到家里,做了烤牛肉與姜茸布甸款待。
羅錫為笑,「如此厚待,無以為報。」
「老朋友了,不客氣。」
漸漸對著舊時小友把往事全勾出來復述一遍,一點顧忌都沒有,講到委屈之處,眼都紅了,他像她失散多年的惟一親人,在他而前,她不怕失禮。
然後她問他︰「這麼些年來,你仍獨身?」
羅錫為想了想︰「十三歲那年,愛上一個西班牙裔女同學,棕色大眼楮,白皮膚,高挑身段差點私奔,後來蹉跎下來,晃眼至今。」
「想起來恍若隔世?」
「就是這種感覺!」
寧波笑了。
「一生中戀愛過兩次,也不算壞了。」
寧波知道其中一次指的是她,連忙答道︰「不敢當不敢當。」
羅錫為笑笑,「不用客氣,該次戀愛的感覺,到今天仍然十分鮮明,錯不了。」
寧波唯唯諾諾,「蒙閣下不棄……」
「真慶幸你長大成為一個成功樂觀健康的人。」
何出此言?寧波愣住,她應該有病態嗎?
「至今你仍與邵正印往來,可見你寬宏大量,不記舊惡,同學都看不過眼她欺侮你,功課忘了帶,便問你要了去頂包,罰抄,你代寫,真替你不值。」
不是他提起,寧波統統忘了,「是嗎?」她詫異地說,「有那樣的事嗎?」
「我們都知道你住在她家中,很委屈。」
「不,不是這樣的,邵家對我很好。」
羅錫為笑了,「最要緊是當事人不介意。」
江寧波說︰「我都忘了。」
「有一次下雨,我看見你幫邵正印打傘,為了遮她你半邊身濕透,自那日起,我們都不喜歡邵正印。」
寧波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不是有車子來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