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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闌珊處 第22頁

作者︰亦舒

江先生看著女兒,「其中也有辛酸吧?」

寧波直認不諱,「當然有,生命根本就淒酸。」

「你母親可知此事?」

寧波笑答︰「不忙告訴她。」

案女一時無話。

半晌,寧波問︰「爸你可要錢用?」

「不要不要,我夠用的。」

「可是你住所那麼狹窄……」

「子不嫌父貧。」

「是是是是是。」寧波唯唯諾諾。

方景惠女士終于知道了消息,十分遺憾。

「從前,婚姻是一輩子的事。」

寧波笑,「可不是,一拖便是大半生。」

「寧波,我不許你在這種事上嬉皮笑臉!」

「是是是是是是。」

母女之間始終有一道鴻溝。

寧波沒閑著,計劃甚多,因有時間,與正印密切來往,無話不說。

一天,她在車上,接到正印電話。

「我找到他了。」

「誰呀?」懶洋洋。

「那個我一直想要我的人。」

「閣下一年起碼看到十個八個你一直要找的人。」無甚興致。

「你出來,我指給你看。」

「我沒空。」

「你無聊到在學烹飪,你以為我不知道?」

「民以食為天,做菜是大事,你別小覷它。」

「你不是沒有空。」正印抗議。

「女兒已經那麼大了,你也不收斂一下。」

「錯矣,女兒大了母親仍需生活,這是我私事,除你之外,並無人知。」

寧波想一想,「你完全正確。」

正印報上地址,「現在可以來嗎?」

「那是人家的辦公室嗎?」寧波存疑。

「是一間拍賣行的預展室。」

原來如此。

其實寧波就在附近,十分鐘後就到了。

一走進會所就看見邵正印。

她的狀態最佳,穿乳白色套裝,一雙極細的高跟鞋,卷發披在肩上,正在低頭看玻璃櫥內的陳列品。

正印與寧波同樣扔有天然卷發,不知道傳自哪一位外祖,年紀大了,頭發越長越直,正印不甘心,時常把它燙皺,寧波卻覺得直發比較容易打理,並不介意。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曲發還是充滿野性美的。

寧波走近,輕輕咳嗽一聲。

正印抬起頭來,十分喜悅,「來,寧波,告訴我,」她指指玻璃櫃,「這是什麼?」

寧波一看,「這是清乾隆粉彩胭脂紅地琮式瓶,今天價值一百萬港元左右。」

「我知道你會如數家珍。」

「人呢?我又不是來看瓶瓶罐罐的。」

「靠你了,我對古玩一無所知,怎麼攀談?」

寧波不語,那是正印不用心,姨丈最喜歡這些玩意兒,家里也收了不少,寧波閑時陪姨丈聊天,耳濡目染,听都听懂了,才隨口就可報得出來歷。

「人呢?」

正印伸出左手尾指,往右邊指一指。

寧波微微側過頭去,看到一位華籍男子,身型十分好,衣著得體,頭發與手指均十分清潔,正不卑不亢與客人談話。

寧波微笑,「不過僅僅及格而已,緣何青睞有加?」

正印不服氣,「你太刻薄了,待他轉過身來。」

話還沒講完,他已經向她們走來。

寧波明白了,那是一張非常有書卷味的臉,看了令人舒服,都會中有太多猥瑣的面孔,簡直令女性害怕。

他微笑,遞上名片,「兩位小姐,我能效力嗎?」

寧波看一看名片,上面印的是英文,他姓羅,是拍賣行東方文物部中國陶瓷組的主管。

他問︰「不知兩位對目錄中哪一項有興趣?」

寧波微微笑,「不敢當,我們不過看看。」

他答︰「喜歡看就好,我就是這樣入行的,幼時我祖父家有一對杯子,杯上畫著一窩雞,只只都栩栩如生。我真愛看,漸漸入迷,干脆到大學修東方文物。」

「啊!」寧波笑了。

這人談吐何等親切,如今連一個在古玩生意上賺佣金的人都有如此修為,真不簡單。

寧波笑,「那是一只斗彩雞缸杯吧?」

「猜對了,這里有一對相似的,請過來看。」

正印輕輕說︰「爸好像有一對。」

寧波查閱價目,「增值一百倍了,回去真得告訴姨丈,」她轉過頭來,「羅先生中文名字不知如何稱呼?」

他欠欠身,「羅錫為。」

寧波問︰「這個展覽不知到什麼時候?」

「還有五天。」

寧波取出名片交給他,「我們再聯絡。」

正印見他們二人彬彬有札,毫無進展,忍無可忍,搶先說︰「家母想看一看這對杯子,可否送到舍下讓她過目?」

寧波听見一怔,心想大拍賣行可能沒有這樣遷就的規矩,可是那個羅錫為一口答允,「我親自送上來。」

正印喜問︰「什麼時候?」

「今天黃昏七時可方便?」

正印答︰「太好了。」

寧波拉一拉她的衣角。

「我們先走一步。」

到了門口,正印說︰「寧波,你寶刀未老,馬到功成。」

「這幾年歐美經濟不景氣,不然他們做生意毋須如此委屈。」

「你可喜歡此君?」

「我覺得他有點面熟。」

「待他上門來慢慢談。」

「邵正印,」寧波看著表妹,「你若是生在古代,又身為男子的話,你會是——」

正印緊張,「會是誰?」

「會是搶親的王老虎吧?」

正印松口氣,「哦,王老虎,我還以為你會說我是西門慶,把我給嚇得……」

寧波啼笑皆非,難為正印處之泰然。

「囡囡在這方面有點像我,已經很在乎小男同學怎麼看她。」

寧波感喟,「怎麼看都不重要,她承繼了產業,衣食不憂,管誰怎麼樣看她。」

「寧波,你仍然對身世耿耿于懷。」

「小姐,因我沒有背景,凡事需靠雙手爭取,我吃多少苦,我要比你用功十倍,才得與你同等地位。」

正印說︰「那純是你自卑,其實從來沒有那樣的事。」

寧波牽牽嘴角,不再說什麼。

就當這是她心理障礙好了,如能激發她上進,也就不算缺點。

她倆一早在家恭候,寧波已經換上家居便服。

正印說︰「寧波,自從你不再辦公,外出服像便服,便服似睡衣,怪可怕的。」

「你亦試試看,舒服之至。」

正印一直搖頭,「你才有本事以三十余高齡把粗布褲與白襯衫穿得那麼好看。」

「我當這是恭維。」

七時近,寧波問︰「我可需回避?」

「這又不是樓台會,大家說說笑笑,吃頓飯,多認識一個朋友。」

寧波打算起身迎賓,電話響了,她去接听,听一跳,「阿姨,慢慢講,車子與人相撞?我馬上來。」

正印急急搶過電話,「媽,你在哪里?派出所?我怎麼會在家?你問這個干嘛,我立刻趕到。」

幣斷電話,她取餅外套手袋就走。

第八章

「一起去。」

「不用,」正印嘆口氣,「多年來都是你為兩老服務,今日可輪到我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也好,你去邀功,我在家做後備,有什麼事立刻找我。」

正印出去不到十分種,客人就來了。

寧波去開門,表情有些尷尬,叫人帶了那麼名貴的古董來,主人卻一個不在。

「羅先生,請進,便飯已準備好,不介意請用一點。」

羅錫為微微笑,「寧波,你不認得我了?」

寧波一怔,他為何口出此言?

「這屋子我來過一次,玄關之外是客廳,左邊是書房,右邊是長窗,臥室在樓上可是?」

寧波仍然糊里糊涂地看著他。

羅錫為搖搖頭,「我如何再認得你?左眼角下有一顆痣。」

寧波張大了嘴,她似想起來了。

許久許久之前,一個小朋友,曾在某十星期六來陪了她一個下午……

寧波側著頭,羅錫為,但有這麼一個人,正印約他來見面,可是正印不在家,情況和今天完全一樣。

寧波疑惑地問︰「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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