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去一會兒。」徐培南開門走下去。
我沒預期他會月兌身。
我站在窗前當觀光客,因為有要事在身,突然忘記頭暈身熱。
只見徐培南趨向前說了幾句話,我看不清楚他倆的表情,她隨即發動引擎,轟轟,然後車子似一枝節般沖出去。
徐培南象是一早知道我在窺視,抬高頭上來,我也好無謂躲開,向他揮手。
他上來說;「她叫我去死。」
「我相信你早已听得麻木。」我問︰「當初她覺得你有什麼好?」
「貪我體毛濃厚豐密。」他嬉皮笑臉地模著胡須。
我嘆口氣,「徐培南,你真猥瑣。」
「我自小是黑豬,記得嗎?你不同,你是小白兔。」他說︰「你是淑女,我是粗人。」
「你快要離家去做事了吧。」
「我媽惱死我。天氣稍微回暖,我們便往薩摩亞群島。那里像天堂一樣,志鵑,那里的女郎只穿沙龍,沙灘白如絲,棕櫚、七彩花朵及水果,連一只鳥都叫你訝異它羽毛之鮮艷,志鵑,要不要一起來?」
這算什麼,邀請、引誘、表示好感?
我故意遲疑片刻,「那里有沒有蚊子?再說,我怕太陽曬得多起雀斑。」
徐培南拍著大腿浩嘆,「天下有你這樣煞風景的人,我可相信了。」
他這個人,完全不受禮節及細節拘束,真是個奇才,對他來說,結婚與同居是沒有分別的,女人,合則過夜,不合則再見。工作,要囊中無銀才會去做。衣服,為怕警察抓才不敢而穿上。
誰敢同徐培南廝守一生。
那必須是非常瀟灑的一個女子,享受精神生活遠超于物質,我自問沒有資格,即使到今日,我還不算是一無所有的人,我不能放棄自己去跟他,而且是不能獲得任何應允的盲目跟從。
我搖搖頭。
「像你這樣的生活,如置身牢籠,有什麼味道?」
「你需要一個會替自己接生的女人,我不行,不及格。」
「那麼等我回來,也許我會試圖適應你的生活。」他朝我眨眨眼。
他?叫他把胡髭刮掉便已經要他的命。我太清楚他,自小一起長大,對他觀察入微,他想些什麼麼,都猜到七八成。
正如他清楚我一般,他不會為我改變,我亦不會為他改變,我是天生的都市居民,青的山綠的水,從來不曾感動過我,看畫,都不挑風景寫生的來看,我所感興趣的,乃是人,偉大的人,不是薩摩亞島上的一只螺。在我熟悉的地頭上,我願意奮斗,終究會闖出名堂來。
我微笑說,「等你回來,我們再談。」
那日我睡得早,足十個小時,眼底黑暈自然而消失,洗了頭搽上最營養曲面霜,跟著撲粉,前後已判若兩人,又特意配好衣服外套,照照鏡子,又恢復舊觀。
我走到寫字間,林小姐︰「咦噫!」
我朝她風騷地一笑。
她說,「好極,踫巧可引誘新來的工程師,人長得挺帥,又未結婚。」
我說;「結了婚也不要緊,社會資源有限,能者先得。」
「嘩,听听這話。」
為著不想辜負一身打扮,我挺直腰辦公。夏天,我想,夏天我要去探訪母親,她一定老了很多,可憐的母親。
「志鵑,要是愛上有婦之夫,該怎麼辦?」林小姐突然問。
「搶。」
「志鵑,你不是真這麼吧?」
「如果社會怪你,你就說︰愛是無罪的。」
她笑。
「為什麼不呢,」我說︰「我就是這樣失去父親、有一個女人,就是這樣獲得歸宿。」
她還是笑。
我便說︰「想想清楚吧。」
我到水缸邊去取沙濾水,有一個人對這項設備一無所知,茫無頭緒的四處旋按鈕。
「往下撳。」我說。
他獲得他所要的食水,感激的拾起頭來。
一定是新來的工程師,毫無疑問,好英俊的一張面孔。
我先注意他的衣著,很好,八十五分,見過徐培南,但凡肯穿襪子的男人已使我滿意,況且他陽剛之氣十足。
我打量他、他也在研究我,我一笑喝水。
「哪一位?」
「營業部的藍志鵑。」
「藍?你可不是藍色的。」他側著頭說。
「啊。」
「想深一層,也象,」他說︰「是那種銀底的藍色,閃閃生輝。」
沒想到他這麼會說話。
「總經理同我說起過你。」他加一句。
「說我凶?」
他笑,露出雪白尖銳的犬齒。
我扔下紙杯,回到崗位。
藍志鵑不會寂寞。
我知道。
黑色笑話
(1)
覺得月復腔痛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
一受氣,或是緊張,甚至用力的時候,肚臍部分便隱隱作痛。
第一次發作,約是三四個月前,為什麼記得那麼清楚?那是個哀痛的大日子,那日我向常國香示愛,遭她白眼,肚子便痛了一個下午。
詳情如下︰
我︰「國香,我們相識已有三年,你對我總是若即若離,何故?」
她︰「小陳,若即是‘好象很接近’,若離是‘又好象有在乎’,老兄,我可從來沒有稀罕過你,你用錯字眼了。」
我急得滿頭大汗,「國香,你知道我對你有意思。」
她︰「那同我有什麼關系?」
我︰「國香,我們或者會進一步的」
她︰「小陳,大家象兄弟姐妹般做個好朋友,有什麼不妥?」
就是從那一秒鐘開始,我小骯開始發出一陣陣痛楚。
柄香用力拍拍我的背脊,象安慰一條小狽那樣,「小陳,維持現狀五十年不變是件好事,嗯?」
那日是一月二號,過了新年不久。她淋我冰水,使我震蕩,令我肚痛。
她當我是只癩蛤蟆。
說常國香是只天鵝,也並不為過。
她是天地雜志的副編輯,而我,我是個三流作者……三流,或者四流。開頭設法結識常國香,是因為想《天地》刊登我的稿件,後來……愛上了她。
窮書生要在現今這現實的社會談戀愛,對象限于無知少女。國香成熟、有作為、精明,當然不會看上我。
她也沒有讓我下不了台,老說咱們是朋友。
她的朋友很多,經常約會的起碼有百多二百位,上到達官貴人,下至江湖賣藝者,都能與她有說有笑,盡歡而散,真有她的本事。
而我,我沒有朋友。
我只得一個她。
一個人在不得意的時候是很難找到朋友的。人家對我好,會令我自慚形穢,況且技不如人,與人同進出,人不嫌我,我也嫌自己。人若對我不好,那更糟,與其活生生遭白眼,不如找個洞穴,躲起來算數。
所以我沒有朋友。所謂窮酸窮酸,窮了必酸,酸了必窮。
就是因為國香對我太過友善,所以我才會痴心妄想,欲與她進一步有發展。
在別人眼中,這無異是窮心末盡,色心又起吧。
總而言之,打那日起,我的月復腔便不住發痛。
也去看過醫生,躺在白布床上,被他用冰冷的手指檢查,證明不是盲腸炎與胃氣痛。
他是個有名氣的醫生,沒有見到他的面便得付一百元掛號費。
他診斷我神經緊張,這純粹是神經痛。
醫生緩緩的說︰「也許,陳先生,如果你放松一點,戒掉胡思亂想,會對身體好一點。」
「但我是一個靠胡思亂想吃飯的人。」我說。
「是嗎,」他詫異,「陳先生,天下竟有這樣的行業?你干的是哪一行?」
「我寫小說為生。」
「小說,」他問︰「愛情小說?」
「不,科幻偵探小說。」
醫生臉上即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象是在說︰難怪你渾身發痛。
他開出許多藥,我付診金離去。
服食之後,情況如舊,但也不太去注意它。
沒有空,都市人亨朋冷沒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