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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這個顏色 第10頁

作者︰亦舒

「該死!」

「你還沒回答我。」

他聲音發抖,「志鵑,千萬不要給他進屋,叫他走,我立刻來,記住,叫他走。」

電話已經掛斷。

我呆半晌,走到門前,打開,「請進來。」

伊安史蔑夫很斯文,完全不似危險人物,當然、女人的第六感覺挺不可靠,否則雨夜殺手不會屢次得手。

但我急于要把事情弄清楚。

我問︰「要不要喝什麼?」

「熱茶,謝謝,三月份真的還可以頗冷,是不是?沒想到咱們這殖民地天氣倒跟其祖家一樣苦澀。」

「直至一九九七。」

「什麼?」他揚起一條金色的眉毛。

我心平氣和地微笑,「是殖民地至一九九七。」

他一怔,有點尷尬相。

我知道有位教授,同無理取鬧的洋同事爭論一個問題,到最後嘆口氣說;「你所有的,不過是到一九九七。」

「你要同我說什麼?」

「啊,」他清一清喉嚨。「關于張。」

我看著他。

他是一個十分四正的英國人,西裝筆挺,裁剪合度,領帶顏色文雅,最令我感動的是一雙簇新的皮鞋,我還沒見過舍得穿好鞋的英國男人,可見他經濟情形十分佳妙,決非是那種周薪三十五鎊,故此決定離鄉別井,孤注一擲,來到異邦耀武揚威的那種外國癟三。

我把熱茶遞給他。

「關于張什麼?」我追問。

「你是張的未婚妻?」

我不知怎麼回答,我還真的不高興承認,又不甘向陌生人坦白,于是維持緘默。

沉默是金。一點都沒錯。

「讓我用簡單的言語把一件復雜的事解釋清楚。」

「請。」

他沉吟半刻,一邊打量我,「你長得很漂亮,像你這種外形嬌俏,經濟獨立的女性是不愁出路的。」

事情再蹊蹺沒有,我一個字也听不懂。

我沒有露出半絲不耐煩,好戲就快上演我知道。

「換句話說,你何必苦苦釘牢張元震。」

他薄薄的嘴唇隊扁一扁,那種神情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所有的。我的心一動。

「這與你有什麼關系?」

「你為什麼不明白?他已經不再愛你。」

我啞然失笑,「你怎麼知道?」

他像是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事一樣,剛欲開口,我寒舍的門鈴響起來「嘩嘩嘩,不絕地大聲嚷,似救火鬼上門來。

我知道這是張元震趕到了。我去開門。

他氣急敗壞地問︰「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我用手指一指。

張元震也顧不得我在場,立刻向伊安史蔑夫抱怨,「你怎麼跑了來?」聲音;壓得低敵

伊安史蔑夫一蹬足,「你不說,我來說。」

我說︰「不用說了,我全都明白了。」

元震額角上全是汗,忽然之間,也許是心理作用,我覺得他面目婬邪,臉色發綠,不忍卒睹。

伊安史蔑夫走過去靠在他身邊「張、我們回倫敦吧,我親自來接你,你該听我的。」

我連忙跑去打開大門,「是,」我說,「回倫敦去吧,張元震,速速帶你的朋友離開我這里。」

「志鵑——」

「我不想多說,張元震,我很明白,我不會替你添增麻煩,再見。」

他見這也不是說話的時候,也只得拖著史蔑夫走。

史一見到他,整個人便象是要融在他身上,兩為一體,我實在支持不住,適才吃得太飽了,用力拍上門,便搶到浴室大嘔大吐。

五髒都幾乎吐出來,辛苦得眼淚鼻涕要用熱毛巾揩干淨。

在我記憶中,我並未試過大哭,幼時只要嘴角出點消息,父母女乃媽使爭著來哄,要太陽有太陽,要月亮有月亮,即使在工作崗位上,也化險為夷,每戰每勝,從今開始,我相信我的命運是大大轉變了,我已是一個無所有的人,得從頭開始。

怎麼會變成這樣,太不公平。

躲在被窩里不敢出來,暖烘烘也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天旋地轉,起不了床,撐著喝一杯葡萄糖水,但嘔吐仍沒有停止真厲害,這件事竟令我如此反胃。

每個開明的人都會振振有辭提到人各有志之論,那是因為事情發生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萬一你發覺自己的男朋友出了這種事,反應也同我一樣。

還是要上班的。

林小姐見到我,嘩然,說我這幾個月來老了十年,連頭發都沒有光澤,眼袋有好幾層。

「昨天喝醉酒?」

我搖頭,「一滴都沒喝,但不知憑地,頭暈得如要轉入無底洞。」

「應該在家休息。」

「家?誰照顧我?」

「可憐的志鵑,此刻的生活竟同我一樣,未婚夫呢?」

「什麼未婚夫,現在運流行未婚夫?」

我掩住嘴,大大打一個呵欠,伏在桌上,似個道友婆。

林小姐遞化妝品給我,「搽些粉。」

「沒有用,不上粉。」我搖搖頭,「這一陣子吃得差,營養不夠。皮膚粗糙。」

「索性陪你母親去。」

「別同情我,我會好的。」

我撐起上半身,檢查要做的工夫,沒奈何,仍然得撲出撲入。我怕病,不願單獨躺在床上,林小姐說過,獨身人不怕死,只怕病。我忽然珍惜自己,衣服拉得嚴密,叫伙計買牛女乃及三文治上來進補,向同事借暖爐,放在足底下,儼如老姑婆一名,就差沒養只玳瑁貓。

到中午我心情好轉,沒大不了的事,我同自己說︰出去開會吧。

室內暖氣足,戶外北風凜凜,一進一出,我有點吃不消,從前開會我老用爸爸的車子及司機,現在站在街角等車,但覺寒風刮面。

那日到家,我才知道辛苦,臉黃黃的跟徐伯母討救兵,想吃神曲茶。

「我替你拎來。」徐伯母急得不得了。

「不,我自己來。」

「我叫培南同你送茶。」

「我可以走動。」

「你一定是喝了冷風,志鵑,搬來同徐家姆媽同住如何?」

「這是另外一個問題。」

「培南半小時後到。」她說。

徐培南?他一定會把薄荷油澆在藥茶上引我喝,自然毒不死,但也夠受的。

小時候他用食指醮了萬金油抹到我眼楮來,起碼有半小時紅腫澀痛,不過大哭之後恢復正常,眼淚使有這點功能。

每次見他,都少不免吃苦,引以為常。

今次他出現的時候,打扮更加出奇,普通的襯衫長褲,但加了只花布領結,腳上居然有鞋有襪。

什麼事?我問︰「吃喜酒?」

他說;「說得對,我女伴在樓下等我,我們去派對。」

「是誰,那位天半第一號女王老五郭咪咪?」

「人們確是那麼叫她。」他無奈,「說是生日,一定叫我去。」

「你也從俗了。」我取笑他。

他沖口而出,「你何嘗不是。」

我正在喝藥,听到這話,不禁一呆。

「你這個小鮑主,從小到大冷若冰霜,被富足的家庭培養得驕傲倔強,我窮二十年的精力來吸引你的注意力而不逮。」

我沒好氣,「神經病,我被你欺侮得怕,見你如見鬼,逃還來不及,你還賴我。」

「我對你表示好感。」他驚奇,「你不欣賞?」

「欣賞?新幾內亞的食人族把你煮熟吞進肚子里,據說也是友好的表示,你這個人!」

他不以為然,「討好你還不知道,給你那麼多的注意力,還想憑地。」

服了藥精神仿佛好些︰「去吧,女朋友等你。」

「什麼舞會,」他笑著把領花扯下,「老子不去了,今日非要把事情說清楚不可。」

事過境遷,沒有什麼好說的,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留下來陪我。

也許熱鬧的舞會不適合他,他情願在我這里說說笑笑。

樓下有汽車喇叭大響催人,我探頭看下去,有一輛電光紫的跑車等在樓下,物似主人形,實在錯不了,這麼夸張,這麼美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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