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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这个颜色 第11页

作者:亦舒

“我下去一会儿。”徐培南开门走下去。

我没预期他会月兑身。

我站在窗前当观光客,因为有要事在身,突然忘记头晕身热。

只见徐培南趋向前说了几句话,我看不清楚他俩的表情,她随即发动引擎,轰轰,然后车子似一枝节般冲出去。

徐培南象是一早知道我在窥视,抬高头上来,我也好无谓躲开,向他挥手。

他上来说;“她叫我去死。”

“我相信你早已听得麻木。”我问:“当初她觉得你有什么好?”

“贪我体毛浓厚丰密。”他嬉皮笑脸地模着胡须。

我叹口气,“徐培南,你真猥琐。”

“我自小是黑猪,记得吗?你不同,你是小白兔。”他说:“你是淑女,我是粗人。”

“你快要离家去做事了吧。”

“我妈恼死我。天气稍微回暖,我们便往萨摩亚群岛。那里像天堂一样,志鹃,那里的女郎只穿沙龙,沙滩白如丝,棕榈、七彩花朵及水果,连一只鸟都叫你讶异它羽毛之鲜艳,志鹃,要不要一起来?”

这算什么,邀请、引诱、表示好感?

我故意迟疑片刻,“那里有没有蚊子?再说,我怕太阳晒得多起雀斑。”

徐培南拍着大腿浩叹,“天下有你这样煞风景的人,我可相信了。”

他这个人,完全不受礼节及细节拘束,真是个奇才,对他来说,结婚与同居是没有分别的,女人,合则过夜,不合则再见。工作,要囊中无银才会去做。衣服,为怕警察抓才不敢而穿上。

谁敢同徐培南厮守一生。

那必须是非常潇洒的一个女子,享受精神生活远超于物质,我自问没有资格,即使到今日,我还不算是一无所有的人,我不能放弃自己去跟他,而且是不能获得任何应允的盲目跟从。

我摇摇头。

“像你这样的生活,如置身牢笼,有什么味道?”

“你需要一个会替自己接生的女人,我不行,不及格。”

“那么等我回来,也许我会试图适应你的生活。”他朝我眨眨眼。

他?叫他把胡髭刮掉便已经要他的命。我太清楚他,自小一起长大,对他观察入微,他想些什么么,都猜到七八成。

正如他清楚我一般,他不会为我改变,我亦不会为他改变,我是天生的都市居民,青的山绿的水,从来不曾感动过我,看画,都不挑风景写生的来看,我所感兴趣的,乃是人,伟大的人,不是萨摩亚岛上的一只螺。在我熟悉的地头上,我愿意奋斗,终究会闯出名堂来。

我微笑说,“等你回来,我们再谈。”

那日我睡得早,足十个小时,眼底黑晕自然而消失,洗了头搽上最营养曲面霜,跟着扑粉,前后已判若两人,又特意配好衣服外套,照照镜子,又恢复旧观。

我走到写字间,林小姐:“咦噫!”

我朝她风骚地一笑。

她说,“好极,碰巧可引诱新来的工程师,人长得挺帅,又未结婚。”

我说;“结了婚也不要紧,社会资源有限,能者先得。”

“哗,听听这话。”

为着不想辜负一身打扮,我挺直腰办公。夏天,我想,夏天我要去探访母亲,她一定老了很多,可怜的母亲。

“志鹃,要是爱上有妇之夫,该怎么办?”林小姐突然问。

“抢。”

“志鹃,你不是真这么吧?”

“如果社会怪你,你就说:爱是无罪的。”

她笑。

“为什么不呢,”我说:“我就是这样失去父亲、有一个女人,就是这样获得归宿。”

她还是笑。

我便说:“想想清楚吧。”

我到水缸边去取沙滤水,有一个人对这项设备一无所知,茫无头绪的四处旋按钮。

“往下揿。”我说。

他获得他所要的食水,感激的拾起头来。

一定是新来的工程师,毫无疑问,好英俊的一张面孔。

我先注意他的衣着,很好,八十五分,见过徐培南,但凡肯穿袜子的男人已使我满意,况且他阳刚之气十足。

我打量他、他也在研究我,我一笑喝水。

“哪一位?”

“营业部的蓝志鹃。”

“蓝?你可不是蓝色的。”他侧着头说。

“啊。”

“想深一层,也象,”他说:“是那种银底的蓝色,闪闪生辉。”

没想到他这么会说话。

“总经理同我说起过你。”他加一句。

“说我凶?”

他笑,露出雪白尖锐的犬齿。

我扔下纸杯,回到岗位。

蓝志鹃不会寂寞。

我知道。

黑色笑话

(1)

觉得月复腔痛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一受气,或是紧张,甚至用力的时候,肚脐部分便隐隐作痛。

第一次发作,约是三四个月前,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那是个哀痛的大日子,那日我向常国香示爱,遭她白眼,肚子便痛了一个下午。

详情如下:

我:“国香,我们相识已有三年,你对我总是若即若离,何故?”

她:“小陈,若即是‘好象很接近’,若离是‘又好象有在乎’,老兄,我可从来没有稀罕过你,你用错字眼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国香,你知道我对你有意思。”

她:“那同我有什么关系?”

我:“国香,我们或者会进一步的”

她:“小陈,大家象兄弟姐妹般做个好朋友,有什么不妥?”

就是从那一秒钟开始,我小肮开始发出一阵阵痛楚。

柄香用力拍拍我的背脊,象安慰一条小狈那样,“小陈,维持现状五十年不变是件好事,嗯?”

那日是一月二号,过了新年不久。她淋我冰水,使我震荡,令我肚痛。

她当我是只癞蛤蟆。

说常国香是只天鹅,也并不为过。

她是天地杂志的副编辑,而我,我是个三流作者……三流,或者四流。开头设法结识常国香,是因为想《天地》刊登我的稿件,后来……爱上了她。

穷书生要在现今这现实的社会谈恋爱,对象限于无知少女。国香成熟、有作为、精明,当然不会看上我。

她也没有让我下不了台,老说咱们是朋友。

她的朋友很多,经常约会的起码有百多二百位,上到达官贵人,下至江湖卖艺者,都能与她有说有笑,尽欢而散,真有她的本事。

而我,我没有朋友。

我只得一个她。

一个人在不得意的时候是很难找到朋友的。人家对我好,会令我自惭形秽,况且技不如人,与人同进出,人不嫌我,我也嫌自己。人若对我不好,那更糟,与其活生生遭白眼,不如找个洞穴,躲起来算数。

所以我没有朋友。所谓穷酸穷酸,穷了必酸,酸了必穷。

就是因为国香对我太过友善,所以我才会痴心妄想,欲与她进一步有发展。

在别人眼中,这无异是穷心末尽,色心又起吧。

总而言之,打那日起,我的月复腔便不住发痛。

也去看过医生,躺在白布床上,被他用冰冷的手指检查,证明不是盲肠炎与胃气痛。

他是个有名气的医生,没有见到他的面便得付一百元挂号费。

他诊断我神经紧张,这纯粹是神经痛。

医生缓缓的说:“也许,陈先生,如果你放松一点,戒掉胡思乱想,会对身体好一点。”

“但我是一个靠胡思乱想吃饭的人。”我说。

“是吗,”他诧异,“陈先生,天下竟有这样的行业?你干的是哪一行?”

“我写小说为生。”

“小说,”他问:“爱情小说?”

“不,科幻侦探小说。”

医生脸上即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象是在说:难怪你浑身发痛。

他开出许多药,我付诊金离去。

服食之后,情况如旧,但也不太去注意它。

没有空,都市人亨朋冷没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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