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瑤放下手槍,怔怔地看著胡巧香。
胡巧香閉上雙目,淚水直流。
這一切難道是真的?又沒可能是假的。
半晌,碧瑤勸說︰「你還有母親要照顧。」
「那不是我生母,家母在我七歲那年經已去世,此刻我只願意速速趕去與她相會,坐她懷中,由她輕撫我頭發,告訴我,我是她至愛。」
碧瑤心酸,「可是你表面上是那麼快樂富足。」
「呵是,最使我疲倦的便是天天還得上台演戲,連講真話訴幾句苦的機會都沒有。」
「你,為什麼不離開他?」
胡巧香歇斯底里笑起來,「你問問他肯不肯離開我,他要把我榨干為止,他肯走?他連搬到山腳去都不肯!」
「你可以走。」
「你說得是,我可以走,但是他已經控制了胡氏機構的經濟命脈,有限的零用金養不活我,我已進入一個死胡同,只有你可以救我。」
胡巧香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不在乎,她盼望地看著何碧瑤。
「當初,你為何同他結婚?」
「我年輕的心寂寞而彷徨,我渴望有人愛我,故為人利用糟蹋。」
碧瑤苦笑。
她完全相信胡巧香。
「你的首飾——」
胡巧香嗤一聲笑出來。
「它們不是假的吧。」
「呵是真的,每次外出自保險箱取出配戴,自宴會回家,又月兌下回歸保險箱,它們只是一串串的玻璃珠,听不到我的嘆息。」
「依你說,你生無可戀?」
「假如我有你那麼能干,倘若我的雙手是你的雙手,我會生活下去,因為我有把握創造將來。」
「你——羨慕我?」碧瑤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你經濟獨立,精神獨立,勝我百倍。」
碧瑤不語。
她抬起頭,深深吸口氣。
然後同胡巧香說︰「站起來。」
「什麼?」
「我們離開此地,這間毫無生氣的屋子令人窒息,靜得可以听見回音,坐在此地真會想到絕路里去,我們速速離去為上。」
「你不是要殺死我嗎?」
碧瑤嘆口氣,「胡巧香,你毋須任何人殺死你,你死了有一段日子了。」
胡巧香聞言一怔,失聲痛哭。
「來,站起來,提起勇氣,出去找一個律師解決問題,人總得自救。」
胡巧香抬起頭來,「對,我為什麼不去找黃律師?他是家父的好朋友,事到如今,我還怕出丑?」
「我陪你去。」
何碧瑤簡直是拉著胡巧香的手出門。
兩人在車上沉默如金。
可是兩雙眼楮漸漸恢復了生機。
車子經過一個水塘的時候,碧瑤一揚手,把那管小手槍摔進水里去。
整個人好似從惡夢里走出來似。
她清醒了。
覺得饑腸轆轆,嘴巴干渴,而且,有說不出的疲倦。
車子在市區停下。
這是她們分手的時刻,忽然之間,二人異口同聲地說︰「不要做傻事。」
她倆苦笑。
頭頂的太陽曬下來,簡直不似真的,碧瑤看看手表,才下午三時半。什麼,折騰了那麼久,才三點半?
碧瑤忽然想起來,星期一有個重要的會議,報告必須在周末趕出來。
就算要辭職,也得把這份工作做好才走。
她回公司去。
即使是星期六下午,尚有許多同事留在辦公室。
何碧瑤恢復鎮定,喚人去買簡單的便當充饑,然後聚精會神地做起作業來。
做到傍晚,一抬頭,發覺秘書馬嘉烈在身邊,「咦,你怎麼回來了?」
「馬利打電話給我說你在公司趕工,我反正沒事,回來看看你可要幫忙。」
「你真是可人兒,我會報答你,這,這同這里,」碧瑤把文件翻給馬嘉烈看,「都需要把數字證實,整理妥當之後,打進電腦,印十來廿份,星期一下午三時備用。」
「是,何小姐。」
餅一陣子,上司也出現了。
「這是干嗎,」碧瑤問︰「你來干什麼?」
上司凝視她一會兒︰「星期一下午會議不用改期?」
「當然不用,你沒看見我今明兩天打算趕通宵嗎?」
「一切恢復正常?」
碧瑤瞪他一眼,「你說什麼我不知道,我幾時不正常過,對,這一段第三節,你看看我攻擊愛克米公司會不會措詞過激。」
呵沒事人一樣,真不能小覷年輕貌美的女子。
碧瑤看看表,打算同馬嘉烈在八時許一起吃飯,然後回來再繼續努力。
「沒有約會嗎?」她問。
馬嘉烈牽牽嘴角,「那種約會,有什麼好去?看電影,喝杯茶,海旁散步,弄得人疲馬倦,毫無得益,不如回來加班,既有收入,又能學習。」
真有智能。
碧瑤抬起頭,恍如隔世。
罷巧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馬嘉烈去接听。
「何小姐,吳兆基先生找你。」
碧瑤抬起頭來,茫然反問︰「誰?我不認識這個人,我不在。」
「是何小姐。」
馬嘉烈自然會去把此人打發掉。
寫字樓的落地長窗看出去是滿城的霓虹光管,何碧瑤有種再生的感覺。
好不容易走到這個地步,不能自毀長城,一定要把這條路好好走下去,想到險處,不由得全身顫抖,汗流浹背。
馬嘉烈看到她神色不對,問道︰「何小姐,沒事吧?」
碧瑤說︰「我很好,來,先去吃頓豐富大菜,回來再忙。」
下個禮拜,還要找裘裘解釋一番,恢復友誼。
呵,以後再也不恨任何人,可以忘記統統忘記,不能忘記的丟進大海。
新生
七八公分的雪在溫哥華來說已是盛事,早上起來思敬一拉開窗簾便看到粉妝玉琢的雪景,園子及私家路上唯一的足跡屬于覓食的小動物。
雪仍在下,思敬想起紅樓夢中賈寶玉等下雪的描述︰那一早,賈二爺見一室皆亮,還以為是日光,誰知是下了一夜大雪,白雪反映到室內所致,他推開窗戶一看,外頭扯絮拉棉地,還正在降大雪。
用來形容今日情形,至好不過。
上星期日撥電話到多倫多,听鄭伯母說,下了近兩公尺雪,鏟個半死,那邊情形是比較可怕。
所謂鄭伯母,其實是思敬的朋友鄭宇淑,思敬的女兒小昆叫她鄭伯母,思敬覺得好玩,也跟著叫。
其實小昆叫錯了。
宇淑嫁給姓王的人家,應該是王伯母才對,可是小昆不接受女性出嫁後連本姓都不能保存,故稱鄭伯母。
呵,忘了講一句,小昆已是大學生了。
當下思敬口中喃喃說︰「豐年好大雪。」便取餅照相機,披上羽絨大衣出去拍照。
按了十多張,小昆在門口叫︰「媽媽,時間到了,要出門了。」
思敬問︰「學校可關門?」
小昆笑,「你倒想。」
思敬只得速速梳洗。
車房里兩部四驅車,有備無患,小昆說︰「媽,你用平治,我來開蘭芝路華。」年輕的她預備大顯身手。
「小昆,下雪交通必擠,不如你我合用一輛車,也為他人著想。」
小昆好生失望,好不容易等到下雪,她打算把那輛高大英勇的吉甫車開出去出風頭。
「媽——」
「我不放心讓你駕駛。
小昆溫柔地看著母親,媽媽都是一個模子里鑄出來,能擔心多久就多久,永無止境。
「好好媽媽,你說什麼就什麼。」
思敬感動,「小昆,你就是這點可愛,從不叫媽媽傷心。」
「言重了,媽媽,開車吧。」
出了路口,如履平地,才知道四輪帶動的好處。
思敬感慨,「你看我們多幸福,下了一夜的雪,懵然不覺,擁被而眠,古代才做不到。」
小昆笑,「若付不起電費,現代人也做不到。」
駛到山腰,思敬咦一聲,有車拋錨,司機站在路邊朝他們招手。
小昆馬上說︰「媽媽別理他,我們時間擠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