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雙柔軟的女性的手。
和平顧不得冒昧,落下淚來。
「看到我沒有?」雙手的主人輕輕問。
和平拼命點頭,「看到,看到。」
其實說完了,焦點才聚合,和平看到一張俏麗的鵝蛋臉,大眼楮中充滿悲慟。
呵,同他心目中的天使一模一樣。
這是哪一位醫生或是看護?
「藍先生,你暫時每日仍需敷上紗布若干小時。」
和平心滿意足,心甘情願接受安排。
這時,醫生笑問︰「你認識這位小姐嗎?」
和平搖搖頭。
「我同你介紹,這位是徐南寧小姐。」
和平很訝異,她是誰,怎麼會在病房里看他拆紗布?
而那言而無信的大眼,說要來卻不來。
這個時候,那位徐小姐笑了,她說︰「藍光生不記得我了。」
她趨前一點,和平又聞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他張大嘴巴。
徐南寧說︰「我就是藍先生當日在那輛車子里救出來的女子。」
「你!」
「是,就是我。」
「你,」和平指著徐小姐,「你——」
醫生說︰「藍先生,你好好休息,有話日後慢慢說。」
這時有冒失鬼 一聲推開病房。原來是大眼趕到,氣喘瑞︰「那要命的交通,真對不起,咦,和平,你看見了,哈!炳……。」
—後記—
藍和平要在半年後才可以與正常人一般生活。
吃了那麼大的苦頭,他仍認為值得,翌年夏季,他迎娶了徐南寧小姐。
徐小姐在成為藍太太之後,仍然用那只和平母親曾經用過的香水。
和平到那個時候才問︰「我失明那個月,你天天有來我的公寓吧。」
「被你猜到了。」
「誰給你門匙?」
「我尾隨鐘點女工進來,說是你的朋友,請求她別告訴你。」
「為什麼不表露身份?」
「連累你失明,我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那段時間,你不用工作嗎?」
「凡事總分先後,其余的不要緊。」
和平微笑。
她同他心目中的天使真長得一模一樣。
我恨你
何碧瑤想殺死胡巧香,已經有一段日子。
她的精神已經陷入迷亂狀態,肯定是胡巧香令她寢食不安,無心工作。
她早上起來,睜開雙眼,便會想到,假使能夠除去胡巧香,便天下太平,她何碧瑤遂能得到她一生一切想要的東西。
是胡巧香妨礙她,毫無疑問。
事情,從何說起呢?
是,三年前,何碧瑤在一個偶然的場合認識了吳兆基。
她一看到這個人,就吃驚他與她的擇偶條件竟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吳兆基高大、英俊、事業有一定基礎,他懂得生活情趣,富幽默感,還有,同陌生女生說話的時候,還有點靦腆,可惜的是,這樣一個男生,像其它所有理想的男生一樣,早已有了妻室。
吳兆基的妻子,正是胡巧香。
是呀,所以何碧瑤要除掉她。
開頭的時候,何碧瑤嗟嘆他人的幸運,自己的運滯。
她在報章社交版上見過胡巧香的照片,不錯,胡長得十分秀麗,可是這城里漂亮大方的女性大抵有三十萬名,大半還不是淪落在辦公廳里捱一份朝九晚五的手工,另一小半則在小家庭累兜兜轉轉,耗盡青春。
有幾人能像胡巧香那樣幸運。
主要是胡巧香出身好,家里有點錢,自小由司機接送上學,念的是國際學校,沒有功課壓力,稍後,送往英國念學士,接著到哈佛讀管理科碩士。
畢業之後,啥也不干,就是參加舞會,搞些慈善籌款活動,不消三年,嫁了吳兆基,一個遠房表兄,她父親公司里的得力助手。
胡巧香的人生簡單豐足明澄,均因不停有人替她鋪路。
呵幸運的她不知民間疾苦。
而與她同齡的何碧瑤,際遇可差遠了。
家里孩子眾多,父親是個不識時務的小職員,與上司同事相處不來,回到家鐵青著臉,變本加厲自尊自大,令子女難堪。
碧瑤不得不拼命用功苦讀,總算考到中文大學的獎學金,念了四年免費書,一邊到處找零用,那四年,已算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歲月。
但是她沒能把母親自那狹小腌的廚房里救出來。母親窮其一生煮飯洗衣,不得超生,最後郁郁寡歡地去世,這件事使碧瑤終身耿耿于壞,不能展眉。
出來工作的一段日子,更加不值得提,四周圍都是豺狼虎豹,牛鬼蛇神,碧瑤小心翼翼,仍不免踩到陷阱里去,摔得滿身血污,噫,可是看熱鬧的觀眾都拍著手笑呢。
沒有一個可以申訴的人,寂寞的心在慌愁中,誤信了莫理文,一個騙子。
到最後,她要付他三十萬,她僅有的節蓄,去把他打發掉。
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碧瑤考慮過自殺,她跑到父母家中,哭泣,並且問︰「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從來幫不到我?」
可是在那個光線陰暗的小客廳中,父母沉著臉,眼楮看著別處,並沒有理會她的眼淚。
年輕的碧瑤在那個時候,真正領會到,世上只剩她自己的雙手會得幫助自己。
她必須回到那個鯊魚海里去,要不葬身怒海,要不游上岸。
正當她以為自己上了岸的時候,她遇到吳兆基。
那次邂逅之後,是吳兆基先接觸她。
開頭是托詞公事,三兩次約會之後,碧瑤听到了弦外之音。
假使吳兆基沒有妻室就好了。
假使他們早三年認識就好了。
碧瑤腦海中充滿著「假使……就好了。」的種種想法。
她全副精神不知不覺已經寄托在吳兆基身上。
是吳兆基先提出警告︰「碧瑤,你知道我是永遠不可能離婚的。」
碧瑤記得她強顏歡笑,「永不說永不。」
「這是真的。」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我必須結婚至死。」
「呵,」碧瑤諷刺他,「生是胡巧香的人,死是胡巧香的鬼。」
「正是。」沒想到吳兆基直認不諱。
「一個人之所以不離婚,乃是因為他不想離婚。」
「我同胡家千絲萬縷的關系,不是外人可以了解。」
「我借慧劍給你。」
吳兆基笑,「碧瑤,你太天真了。」
碧瑤最好的朋友裘裘也是這樣說︰「碧瑤,你也太天真了。」
碧瑤仍然堅持︰「我可以感覺到他愛我。」
「或許他愛你一如他愛家里的小狽小貓。」
「不,你不明白。」
裘裘說︰「碧瑤,這是你離開吳兆基的時候了。」
碧瑤忽然說︰「裘裘,你妒忌我。」
裘裘呆視碧瑤,知道好友已病入膏肓,無可藥救,決定疏遠她。
碧瑤于是更加寂寞。
甭獨的她行為越來越怪異,她竟然跑到私家偵探社去,要求協助,派人跟蹤胡巧香女士。
每周一次的報告出來了。
「胡巧香于上午十一時半出門去某銀行保險箱取首飾,題後偕母午膳,下午母女相偕往著名珠寶店逗留一句鐘,黃昏回府,晚上與夫吳兆基參加某爵士約會。」
綜合了半年多的報告,何碧瑤發覺她敵人的生活輕松愉快,宛如神仙中人。
有時在按摩院中逗留大半日。
有時與友人揚帆出海。
每三兩個星期已經按捺不住,要往歐美打圈,帶回來的是一箱一箱的名貴時裝。
有一段談話錄音,更令何碧瑤發呆。
錄音內容如下︰
胡巧香︰「晚間在家宴客,鮮花少不了。」
友︰「胡姬花沒有香味,不會擾亂客人食欲。」
胡︰「可是不香的花,到底乏味……」
友︰「你有更好的主意?」
胡︰「我新近研究所得,鈴蘭的香氣配魚類較為適合,還有,香檳配玫瑰不妨。」
友︰「呵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是這段談話,使何碧瑤動了殺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