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白胡涂了,怕又是幻覺,側耳細听,卻又清晰可聞,實實在在自客廳傳出。
尹白不禁揚聲叫喚︰「台青,描紅,是你們嗎?」怎麼打回頭了?
忽然有一個女孩子笑著迎出來,「尹白就是記得台青及描紅,我們一點地位都沒有。」
那是一個小外國人,棕褐色長發辮,一鼻尖的雀斑,大眼楮隱隱帶點藍色,最令尹白詫異不已的是她那一口敦克尼音英語。
這是誰,從何而來?
沈先生早已料到,笑道︰「你看尹白多意外,由此知我開門認人時那驚奇樣子。」
尹白笑問︰「請問你是誰?」
「我是你表妹,尹白,我的名字叫沈藍。」
尹白怪叫起來,「沈藍,沒想到你是一個洋人。」
「我父親同來自新南威爾斯的一位多哈拉小姐結了婚生下我。」
原來血統可以追溯到蘇格蘭去。
「這次幸會了姐姐。」
尹白扔下大盒子去握著她的手︰「我父親向你提到台青跟描紅了?」
「一坐下就說我們來遲三天,不然還可以見到台青。」
「你們,你共誰?」
「我同馬達加斯加的沈玨。」
尹白睜大雙眼。
只見廚房口探出一張小巧的面孔,向尹白眨眨眼。
尹白走過去,驚喜的問︰「你是沈玨?」
「尹白,」她拉住她,「你跟我想像中同一個樣子。」
沈藍過來說︰「尹白,你沒有收到我們的信嗎,臨出發前我們把行程詳細報告給你了。」
信,呵信,那封在她盛怒中被扔到垃圾桶里的信,在該剎那,她不願意與任何姐妹發生任何較噶,她失望她痛心她氣憤,多麼魯莽,尹白深深懊悔。
沈藍見尹白有躊躇之色,十分乖巧懂事的說︰「不要緊,反正我們已經不請自來。」
尹白歉意地看住她倆,「我們下星期就要移民,主要的家俱已經運走,只怕招呼不周。
沈藍與沈玨一齊笑,「我們早就明白,已經帶備睡袋。」
這兩個女孩完全洋人作風,爽朗磊落開揚,笑聲不絕,萬分悅耳,去了中國妹妹,又來了外國妹妹。
沈先生在一旁想,難怪華人管女兒叫千金,這樣銀鈴似笑聲的確千金不換。
描紅與台青去了之後,屋子靜得難堪,他剛在不習慣,幸虧即時來了沈藍沈玨,現在,他又可以名正言順坐著看報紙雜志,不必為打破沉默僵局挖空心思找話題與家人閑談。
只听得尹白說︰「來來來,把事情告訴我,你倆怎麼會從南半球齊齊跑到北半球來。」
沈先生把雙臂枕在頸下,伸長雙腿,也預備听故事。
沈太太捧著香噴噴一壺咖啡出來。
噫,尹白想,屋子里沒有幾個妹妹,簡直不象一個家。
原來沈藍與沈玨同住一半球,一向有聯絡,收到尹白她們發出的信,歡欣莫名,同時亦動了思鄉之情。
「于是我們約好到中國旅行,這里是第一站。」
「我們想去探訪故鄉,見一見伯公,尹白,勞駕你替我們定一封推薦書。」
尹白笑得打跌。
沈太太不住笑問︰「你們倆誰大誰小?」
沈還怪難為情的,「都不小了,只是不長進,我們同年,我五月,藍十月,今年剛剛大學畢業,二十二歲。」
尹白放下一顆心,「我是三姐,翡翠與紫茵比我大,你們統統比我小,台青是七妹。」
「描紅呢?」
「描紅是你姐姐。」
「誰是老大?」
尹白笑,「我沒敢問,許是紫茵姐,也不方便追究年歲。」
大家又笑起來。
沈玨說下去︰「畢業後就要開始工作,不甘心,趁這夏日,到處逛逛散散心。」
「真的,」尹白由衷附和,「以後總有諸般心事,再也不會象今天這般暢快。」
沈藍笑,「自中國出來,我們還要去蘇格蘭。」
尹白拍一下手掌,「當然,你也該去見麥哈拉家族。」
沈玨看沈藍一眼,「她做過一點資料搜集,相信不難追溯得到母系親屬。」
第十二章
尹白簡直崇敬地看著沈藍,她的身世血統何其復雜,試想想,伊祖父自幼飄洋過海,在彼邦落籍成家,開技散葉,生下她父親,這位表叔,可能認為澳大利亞洲的氣候與機會比較適分他,便往彼處茁壯地成長,索性與當地土女共結秦晉,生下沈藍。
從亞洲到美洲到澳洲,沈藍簡直是世界文化的結晶。
沈太太問︰「你們可有兄弟?」
「有,」沈玨答︰「我兩個,她三個。」
「令尊干哪一行?」
沈藍答︰「家父務農。」
尹白那港人本色露出馬腳︰「听說農夫最發財。」
沈太太橫過去一眼。
沈藍笑了。
尹白只得尷尬地搓著手。
「尹白,你若抽得出空,一定要來我們家,」沈藍誠懇的說︰「沈氏農場離墨而缽市才三小時車程——」
尹白駭笑,不不不,她是個不可藥救的都會居民。
沈藍又了解的笑了。
沈太太想,怎麼搞的,好象人人都比女兒懂事。
沈藍說︰「我念的是農科,遲早要幫父親做生意。」
「那好呀,」尹白說︰「歸田園居。」
沈藍問︰「你說什麼?」
「我慢慢告訴你,那是我們中國人著名的一首詩。」
沈先生這時插口說︰「真正難以想象,自北緯五十度的溫哥華到南緯四十度的墨而缽都是中國人。」
沈太太笑,「而且多得不得了。」幾乎要把人家土著擠出城去。
沈玨說︰「收到尹白的信,我才開始想,天知道祖先們是乘什麼樣的交通工具,吃過什麼樣的苦才到今天。」
沈先生不出聲。
他耳畔似听到機器軋軋聲,當年睡在表叔工廠儲物室的苦況仿佛歷歷在目,他抬起頭來,嘆一口氣。
尹白問︰「身為馬拉加斯共和國國民,感覺如何?」
沈玨笑,「姐姐考我。」
沈太太說︰「南半球連漩渦水轉方向都與我們相反。」
「六月正值隆冬。」
尹白喃喃說︰「竇娥與六月雪。」
沈玨奇問︰「你說什麼?」
「我有許許多的故事要告訴你們。」
沈先生笑,「你們有五天五夜,盡情的說吧。」
尹白遺憾的說︰「在從前,姐姐妹妹都住在一間大屋子里吃喝玩樂,不知多開心。」
沈太太知道尹白艷羨大觀園里那幅姐妹行樂圖,便勸道︰「也要嫁人的,很快就分道揚鑣。」
沈先生說︰「讓妹妹們休息休息吧。」
沈玨沈藍聞言便去淋浴。
尹白那股熱心又回來了,妹妹們給她的創傷已完全痊愈,她起勁地說︰「香港對她們來說真的太熱了,不知道她們對本市哪些名勝最感興趣,喜歡吃什麼,還有,爸爸,快替她們聯絡內地的親戚……」
沈太太看著她的令千金,搖搖頭,真不愧是香港人,跌倒爬起,既往不咎,這樣的樂觀,這樣的大方,世界上沒有其他地方的人可以做得到。
沈先生喊︰「描紅的電話。」
「問她要不要來。」
「只怕屋子擠不下。」
尹白接過話筒,描紅在那邊說︰「我馬上來見她們。」
「你同韓君一起來吧。」
描紅笑,「他是他,管他呢。」
尹白莞爾,妹妹不怕姐姐,妹妹只怕妹妹,描紅懂得萬全之道,財不可露帛,收緊一點好。
沈太太見尹白怔怔站在窗前,面目較動時秀麗,她過去說︰「你如願以償了,七姐妹都給你聯絡到啦。」
是的。
台青最先來,也最早走。
最愛描紅,描紅得到的也最多。
最佩服維奧麗,但認為翡翠的生活最幸福。
現在又見到天真活潑的沈藍與沈玨,尹白覺得滿足。
沈藍與沈玨分別換上尹白最最涼快的家居服,搖著孔明扇,听姐姐講赤壁之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