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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姐妹 第29页

作者:亦舒

尹白胡涂了,怕又是幻觉,侧耳细听,却又清晰可闻,实实在在自客厅传出。

尹白不禁扬声叫唤:“台青,描红,是你们吗?”怎么打回头了?

忽然有一个女孩子笑着迎出来,“尹白就是记得台青及描红,我们一点地位都没有。”

那是一个小外国人,棕褐色长发辫,一鼻尖的雀斑,大眼睛隐隐带点蓝色,最令尹白诧异不已的是她那一口敦克尼音英语。

这是谁,从何而来?

沈先生早已料到,笑道:“你看尹白多意外,由此知我开门认人时那惊奇样子。”

尹白笑问:“请问你是谁?”

“我是你表妹,尹白,我的名字叫沈蓝。”

尹白怪叫起来,“沈蓝,没想到你是一个洋人。”

“我父亲同来自新南威尔斯的一位多哈拉小姐结了婚生下我。”

原来血统可以追溯到苏格兰去。

“这次幸会了姐姐。”

尹白扔下大盒子去握着她的手:“我父亲向你提到台青跟描红了?”

“一坐下就说我们来迟三天,不然还可以见到台青。”

“你们,你共谁?”

“我同马达加斯加的沈珏。”

尹白睁大双眼。

只见厨房口探出一张小巧的面孔,向尹白眨眨眼。

尹白走过去,惊喜的问:“你是沈珏?”

“尹白,”她拉住她,“你跟我想像中同一个样子。”

沈蓝过来说:“尹白,你没有收到我们的信吗,临出发前我们把行程详细报告给你了。”

信,呵信,那封在她盛怒中被扔到垃圾桶里的信,在该刹那,她不愿意与任何姐妹发生任何较噶,她失望她痛心她气愤,多么鲁莽,尹白深深懊悔。

沈蓝见尹白有踌躇之色,十分乖巧懂事的说:“不要紧,反正我们已经不请自来。”

尹白歉意地看住她俩,“我们下星期就要移民,主要的家俱已经运走,只怕招呼不周。

沈蓝与沈珏一齐笑,“我们早就明白,已经带备睡袋。”

这两个女孩完全洋人作风,爽朗磊落开扬,笑声不绝,万分悦耳,去了中国妹妹,又来了外国妹妹。

沈先生在一旁想,难怪华人管女儿叫千金,这样银铃似笑声的确千金不换。

描红与台青去了之后,屋子静得难堪,他刚在不习惯,幸亏即时来了沈蓝沈珏,现在,他又可以名正言顺坐着看报纸杂志,不必为打破沉默僵局挖空心思找话题与家人闲谈。

只听得尹白说:“来来来,把事情告诉我,你俩怎么会从南半球齐齐跑到北半球来。”

沈先生把双臂枕在颈下,伸长双腿,也预备听故事。

沈太太捧着香喷喷一壶咖啡出来。

噫,尹白想,屋子里没有几个妹妹,简直不象一个家。

原来沈蓝与沈珏同住一半球,一向有联络,收到尹白她们发出的信,欢欣莫名,同时亦动了思乡之情。

“于是我们约好到中国旅行,这里是第一站。”

“我们想去探访故乡,见一见伯公,尹白,劳驾你替我们定一封推荐书。”

尹白笑得打跌。

沈太太不住笑问:“你们俩谁大谁小?”

沈还怪难为情的,“都不小了,只是不长进,我们同年,我五月,蓝十月,今年刚刚大学毕业,二十二岁。”

尹白放下一颗心,“我是三姐,翡翠与紫茵比我大,你们统统比我小,台青是七妹。”

“描红呢?”

“描红是你姐姐。”

“谁是老大?”

尹白笑,“我没敢问,许是紫茵姐,也不方便追究年岁。”

大家又笑起来。

沈珏说下去:“毕业后就要开始工作,不甘心,趁这夏日,到处逛逛散散心。”

“真的,”尹白由衷附和,“以后总有诸般心事,再也不会象今天这般畅快。”

沈蓝笑,“自中国出来,我们还要去苏格兰。”

尹白拍一下手掌,“当然,你也该去见麦哈拉家族。”

沈珏看沈蓝一眼,“她做过一点资料搜集,相信不难追溯得到母系亲属。”

第十二章

尹白简直崇敬地看着沈蓝,她的身世血统何其复杂,试想想,伊祖父自幼飘洋过海,在彼邦落籍成家,开技散叶,生下她父亲,这位表叔,可能认为澳大利亚洲的气候与机会比较适分他,便往彼处茁壮地成长,索性与当地土女共结秦晋,生下沈蓝。

从亚洲到美洲到澳洲,沈蓝简直是世界文化的结晶。

沈太太问:“你们可有兄弟?”

“有,”沈珏答:“我两个,她三个。”

“令尊干哪一行?”

沈蓝答:“家父务农。”

尹白那港人本色露出马脚:“听说农夫最发财。”

沈太太横过去一眼。

沈蓝笑了。

尹白只得尴尬地搓着手。

“尹白,你若抽得出空,一定要来我们家,”沈蓝诚恳的说:“沈氏农场离墨而钵市才三小时车程——”

尹白骇笑,不不不,她是个不可药救的都会居民。

沈蓝又了解的笑了。

沈太太想,怎么搞的,好象人人都比女儿懂事。

沈蓝说:“我念的是农科,迟早要帮父亲做生意。”

“那好呀,”尹白说:“归田园居。”

沈蓝问:“你说什么?”

“我慢慢告诉你,那是我们中国人著名的一首诗。”

沈先生这时插口说:“真正难以想象,自北纬五十度的温哥华到南纬四十度的墨而钵都是中国人。”

沈太太笑,“而且多得不得了。”几乎要把人家土著挤出城去。

沈珏说:“收到尹白的信,我才开始想,天知道祖先们是乘什么样的交通工具,吃过什么样的苦才到今天。”

沈先生不出声。

他耳畔似听到机器轧轧声,当年睡在表叔工厂储物室的苦况仿佛历历在目,他抬起头来,叹一口气。

尹白问:“身为马拉加斯共和国国民,感觉如何?”

沈珏笑,“姐姐考我。”

沈太太说:“南半球连漩涡水转方向都与我们相反。”

“六月正值隆冬。”

尹白喃喃说:“窦娥与六月雪。”

沈珏奇问:“你说什么?”

“我有许许多的故事要告诉你们。”

沈先生笑,“你们有五天五夜,尽情的说吧。”

尹白遗憾的说:“在从前,姐姐妹妹都住在一间大屋子里吃喝玩乐,不知多开心。”

沈太太知道尹白艳羡大观园里那幅姐妹行乐图,便劝道:“也要嫁人的,很快就分道扬镳。”

沈先生说:“让妹妹们休息休息吧。”

沈珏沈蓝闻言便去淋浴。

尹白那股热心又回来了,妹妹们给她的创伤已完全痊愈,她起劲地说:“香港对她们来说真的太热了,不知道她们对本市哪些名胜最感兴趣,喜欢吃什么,还有,爸爸,快替她们联络内地的亲戚……”

沈太太看着她的令千金,摇摇头,真不愧是香港人,跌倒爬起,既往不咎,这样的乐观,这样的大方,世界上没有其他地方的人可以做得到。

沈先生喊:“描红的电话。”

“问她要不要来。”

“只怕屋子挤不下。”

尹白接过话筒,描红在那边说:“我马上来见她们。”

“你同韩君一起来吧。”

描红笑,“他是他,管他呢。”

尹白莞尔,妹妹不怕姐姐,妹妹只怕妹妹,描红懂得万全之道,财不可露帛,收紧一点好。

沈太太见尹白怔怔站在窗前,面目较动时秀丽,她过去说:“你如愿以偿了,七姐妹都给你联络到啦。”

是的。

台青最先来,也最早走。

最爱描红,描红得到的也最多。

最佩服维奥丽,但认为翡翠的生活最幸福。

现在又见到天真活泼的沈蓝与沈珏,尹白觉得满足。

沈蓝与沈珏分别换上尹白最最凉快的家居服,摇着孔明扇,听姐姐讲赤壁之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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