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紅到了。
看到尹白繪形繪色,手舞足蹈地做說書人,不禁莞爾,尹白這樣娛己娛人,不知要到幾時,出于自願,也不計較報酬,真是個可愛人物。
不過這樣的性格,吃虧的時間居多,偏偏上帝是公平的,尹白的本錢比誰都渾厚,不怕蝕。
尹白轉過頭來,見描紅一身衣物都換過了,雖然仍是白衫配藏青色直裙,看得出已是城里可以買得到的最佳貨色,描紅神清氣朗,容光煥發,難得的是她口味不變,絲毫不帶鄉氣。
尹白笑說︰「婚姻生活很適合你。」
描紅輕輕坐在她身邊。
尹白為她們介紹。描紅問︰「為什麼叫沈藍?」
沈藍也詫異地反問︰「為什麼叫描紅?」
描紅防範地答︰「大紅一直是中國人最喜歡的顏色。」
沈藍卻說︰「藍色比較不那麼刺眼。」
尹白已經習慣這種直率,不再去做中間人。
倒是沈玨懂得顧左右而言他︰「描紅姐听說你明天就要出發到英國定居。」
描紅點點頭。
尹白乘機說︰「我們明天一起來送你。」
描紅便取出紀念品與沈藍沈玨交換。
輪到尹白的時候,描紅說︰「姐姐我真不知道可以給你什麼,你好象擁有一切。」
尹白笑答︰「你把我說得太好了。」
沈藍一听使察覺得到這里邊有一段故事,她們遲來,不知道發生過什麼,自然也不便追問。
尹白說︰「你必然還有事待辦,不用陪我們了。」
描紅點點頭。
「去與大人話別吧。」
描紅進書房去見沈氏夫婦。
她一轉背,那兩位就齊齊說︰「描紅長得好美。」
是,就象大紅顏色一樣,人如其名。
「來,我把其他姐妹的地址給你們,趁這次環游世界,你們可以一一登門造訪。」
「好極了。」一起涌進房間抄地址電話。
描紅在書房逗留了一段時間。
門鈴響,尹白過去開門,看見韓明生站在門口。
尹白一呆,「來接描紅?」真是廢話,「我去叫她。」
韓明生問︰「我可以進來嗎?」更加荒謬,一只腳已經叉進了屋。
「你一直在樓下等她?」
韓明生點點頭。
尹白笑,「不讓你上來?」
韓明生略為汗顏。
尹白的眼神洞悉一切,他不敢逼視。
尹白安慰他︰「重視你才會這樣。」
韓明生坐下微笑,「可知你如何輕賤我。」
「非也非也,她這管理方式叫中央集權制,我的叫民主自由制。」
「恕我放肆發表意見︰太過LAISSEZ—FAIRE了也是不行的,別忘記男人們都在心底收著個長不大的玩童。」
自由競爭,放任政策也不行。
敝不得管理科學是一門精妙的學問。
「你在怨我嗎?」尹白微笑。
「不,下一次在感情上希望你精明點。」
尹白茫然,「我不懂呀韓明生。」這是尹白的盲點。
韓君心內一陣炙痛,舉起手來,想觸模尹白發腳,終于不敢,頹然收手。
他終于說︰「尹白,你會得到快樂的,因你賜予我們太多快樂。」
尹白勉強地笑,「我此刻也並非不快樂。」
這時沈藍及沈玨由房內出來,看到韓明生,目不轉楮地上下打量他,「是四姐夫吧,我們是五妹六妹。」
韓明生抿嘴同尹白說︰「你怎麼不叫我姐夫。」
尹白搖搖頭,「錯,不能叫,你只是我的二妹夫,你同沈藍沈玨多談談,大家有一半外國血統。」
沈藍馬上張大雙眼,「姐夫,你另一半從何而來?」
尹白笑不可抑。
正在這當地,韓明生的另一半從書房出來,見到場面熱鬧,沈藍與韓君交頭接耳,一見如故,不曉得說些什麼,雖不自在,也只得微笑相對。
尹白不想她難堪,便說︰「有要緊事的人可以先走。」
只看見沈玨舉起手,「姐夫要請我們出去吃冰。」
尹白有點意外。
描紅叫︰「尹白,你也來。」
「不,我要等一個電話。」尹白不願意再對著韓明生。
描紅誤會,輕輕問︰「誰?」
尹白笑,「眼楮有點紅,剛才同大人訴什麼苦?」
描紅不語。
再一看,韓明生已經率領著妹妹們下樓,尹白連忙推描紅一下,「還不快追上去。」
沈太太見她們都走了,便說︰「簡直象聯合國一樣。」
沈先生問︰「尹白為什麼不去飲冰?」
尹白答︰「忽然有點倦,精力不能同她們比。」
「真夸張,大三歲而已。」
「母親你不知道,三年前我還打得死老虎。」
沈太太道︰「剛才描紅說,韓明生把房子及財產都寫了一半給她。」
尹白答︰「對妻子好是應該的。」
「描紅剎時間什麼都有了,她打算過年時接父母出國旅行。」
「是的,描紅好本事。」沈先生連忙說︰「尹白也本事。」
是的,尹白點點頭,「我也本事。」
人人都有生存的一套本領,各自意願不同,所圖亦異,但是求仁得仁,是謂幸福。
尹白轉到廚房去,做了一杯冰茶,獨自啜飲。
沈太太輕輕問丈夫︰「尹白心里到底怎麼想?」
「不怕的,我女兒這樣的人才,一定有更好的歸宿。」
尹白似有所聞,轉過頭來笑一笑,她父母連忙噤聲。
餅一會兒沈先生又說︰「不是偏心,七個女孩兒當中,我認為尹白最漂亮。」
「奇怪,沈國武,我也這麼想。」
沈藍與沈玨拖得很晚才回來,她們順道到游客區逛去了,毋需導游,比較起來,青紅兩人膽怯得多。
回來之後,一逕取笑「描紅姐真的好緊張姐夫」,然後在書房打地鋪就睡了起來。
尹白推門進去想問她倆可需要些什麼,一看,她們已經熟睡,真似沒有一點心事,微聲扯著鼻鼾。
尹白扭熄了燈。
只大了幾年,尹白忽然發覺,她需要記住的人與事太多,需要忘記的人與事也同樣多。
第二天她起的晚,沈太太跟她說︰「台青來過電話了。」
「為什麼不叫我,」又不是昏迷,只不過睡著,「說什麼?」
「很好,很想念你,聖誕時請你無論如何到紐約走一趟,她與沈翡翠聯絡好一起過節。」
尹白微笑,「這主意听上去不錯。」
「還有,沈藍與沈玨出發到新界看風景。」
「這兩個孩子,講好要送飛機的。」
「她們稍後自己會去,說要爭取時間。」
尹白忽然吟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沈太太看女兒一眼,尹白確需自勉,她幾個姐姐妹妹全是折枝派高手,她不能再逍遙蹉跎下去。
尹白征求母親的意見︰「古人詩句︰意境之美,無以復加,是不是?」
尹白找到韓氏伉麗的時候他們正在頭等牌子前送行李進艙。
尹白故意在一個距離外看他倆,真是一對壁人。
描紅的面孔化淡妝,直發掠在耳後,只戴一副鑽石耳環,上身一件窄腰身外套配寬腳長褲,完全是一種四十年代味道,身段修長優雅,斜斜地倚在韓明生的肩膀旁。
一共七件整套的名貴行李。
尹白這才發覺韓明生的經濟條件要比她想象中的好若干倍,這件事對描紅來說都恐怕是件意外之喜。
韓明生看到尹白,連忙招手,尹白便慢慢走過去。
韓君問︰「還有兩位呢?」
尹白說︰「不管她們了。」
描紅走過來,尹白發覺她妝扮細致高貴如經優秀的美術指導精心指點,無懈可擊,無論是皮包手表腰帶鞋子,都配得恰到好處,可知韓明生真的眷顧她,他立心要補足她以往的不足。
尹白覺得非常大的安慰。
「時間已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