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可立笑笑答︰「世真喜歡新鮮,我是她朋友中的新品種,沒有實際價值。」
一次,說到中學開始就領取獎學金並且半工讀維持生活費,世真竟興奮地喊出來︰「哎呀,你是窮人,多好玩。」
無論是真天真抑或是假天真。張可立實在受不了,自此與她疏遠。
余芒說︰「在我眼中,世真與思慧十分相似。」
「那你還不了解思慧。」張可立不以為然。
「一定是我魯莽。」余芒微笑。
不過是愛與不愛罷了,一切主觀,容不得一絲客觀。
余芒又說︰「如果你願意會見思慧父母,我可作介紹人。」
張可立搖搖頭。
「他們兩個其實都是好人。」
「啊,我絕對相信,不然思慧不會可愛。」
「讓我們祝福思慧。」
余芒把張可立送到門口。
迎面而來的是小薛,看張氏一眼,說道︰「怪不得要加一名丙君。」
「寫得怎麼樣?」
「人物太多,場與場的餃接有點困難。」
「你看上去好似三天沒睡覺。」
「不是像,我的確已有七十二小時未曾合眼。」
「為什麼?」
「一閉上眼,就看見所有的劇中人在我房內開派對,吵得要死。」
「啊,這不稀奇,我還夢見過其他賣座電影里的角色前來嘲笑我的男女主角呢,結果他們大打出手。」
小薛用手撐著下巴想一想,「導演,我記得你好像有一個專用心理醫生。」
「伊明天回來,我介紹給你。」
見到方僑生的時候,余芒認為心理醫生可能有時都需要心理醫生。
不見一段短時間,僑生顯著的胖了,看上去精神萎靡,可見這一場誤會代價非淺。
只有工作可以醫治她。
「僑生,有一個大挑戰待你接受。」
她懶洋洋慢吞吞問︰「世上還有什麼新事?」
「有一位記憶不完整腦科病人手術後需要輔導。」
說也奇怪,方僑生一听,雙眼馬上放出光芒,倦容去了七成,腰板一挺,多余的體重起碼不見一半,她追問︰「病人此刻情況如何?」
余芒不敢明言。
「有多壞?」
「要多壞就多壞。」
「植物一般?」
余芒傷感地點點頭。
「你講得不錯,真是項挑戰,我得先同專科醫生匯談。」
「好極了,對,僑生,在赫爾辛基那種冰天雪地的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方僑生提都不願提,「我還要見一見病人。」
余芒微笑,給她一點時間,慢慢她定會和盤托出。
「余芒,這個病人,不一定能自手術室出來。」
「不一定用雙足走出來,但肯定會出來。」
方僑生看著余芒,「亂樂觀的。」
「別忘記我的終身職業是什麼,在這種慘痛情況下都照樣開戲,當然樂觀。」
方僑生說︰「我小息後就去看她。」
「啊,對了,僑生,歡迎回家。」
余芒趕去與同事開會。
大家鬧哄,打算選蚌黃道吉日拍下部戲第一個鏡頭。
「下個月初三,宜搬家理發祭祖旅行,就是沒有說幾時該開動攝影機。」
「有沒有哪一天是適合犯奇險的?開戲差不多。」
「初七適合打家劫舍,這一天好不好?」
「少嚼蛆。」
笑成一團。
余芒說︰「本子還沒有起貨,怎麼開戲。」
小薛馬上抗議︰劇本既然那麼重要,為什麼稿費在比率下那麼低?
小劉搶白︰小姐,你拿的已經算高了。
小張冷笑一聲,「她不問問我們一部戲從頭跟到尾收多少酬勞。」
小林哼一下,「識字了不起,拿腔作勢。」
余芒推小薛一下,「你看你,犯了眾怒了。」
終于小林說︰「就十五吧,十五適宜動土,咱們可不就是太歲頭上動土。」
「小薛,听見沒有。」余芒催稿。
所有人轉過頭去听小薛哀號。
第二天,余芒陪僑生去看思慧。
事後僑生非常沉默。
幾經催促,她才說︰「贊成做手術是正確的,至少尚有些微機會。」
「僑生,思慧仍有知覺,我可以感覺得到。」
僑生看好友一眼,「認為文思慧有機會康復是非常勇敢的一件事。」
余芒無奈。
「她用不著我。」
余芒把臉埋在雙手中。
「人的生命好不奇妙,」僑生感慨,「靈魂與合一的時候,我們會說會笑,四處走動,甚至發明創作,精魂一出竅,軀殼一無用處。」
「思慧是例外。」
僑生問︰「為何與眾不同,難道她的靈魂游蕩後會歸位?」
「是。」余芒覺得僑生的形容再好沒有。
僑生說︰「你的感情一直比我們豐富,渴望那個美少女醒來,亦是人之常情,但是別太縱容私欲,以免失望。」
余芒握著僑生的手。
思慧的手術時間安排在下午三時。
早一大,余芒工作得十分疲倦,倒頭便睡,倒是沒有困難,睡到清晨五時,醒來了,雙臂枕著頭,掛念思慧,無法再合眼。
眼睜睜看著天空一角慢慢亮起來。
余芒索性換了衣裳跑到醫院去。
文太太比她更早到。
兩人相對無言。
餅許久許久,文太太忽然說︰「哭的時候多。」
余芒抬起頭來,「嗯?」
「舊式女性一生,流淚的時候多,歡樂的時候少。」
余芒惻然,不禁勸道︰「文伯母這一生還早著呢。」
文太太低下頭,「你們呢,你們時代女性不再發愁了吧。」
「我們?」余芒笑,「我們苦干的時候多,休息的時候少。」
文太太忍不住駭笑。
余芒很豁達地說︰「你看,總要付出代價。」
「還哭嗎?」
「票房死翹翹的時候,豈止痛哭,我認識不少男導演還嘔吐大作呢。」
「余芒,」文太太忍不住說︰「你真可愛。」
「家母可不這樣想,家母為我擔心到早生華發。」
看護進來為思慧做準備。
余芒跑過去同她說︰「思慧,這次要爭氣。」忍不住落下淚來。
半晌,余芒才站到一隅;垂頭傷神。
猛地想起一個人,掀起窗簾,果然,張可立已經坐在花圃的長凳上等了有些時候了。
余芒到樓下去與他會合。
張可立見到余芒,連忙迎上來,像是在最最焦慮的時候看到安琪兒一樣。
堅強的他到底也不過是血肉之軀。
「下午三時進行三個鐘頭的手術,」余芒輕輕告訴他,「你坐在這里干等,恐怕難熬。」
「我真不知還有什麼地方可去,什麼事可做。」
「上來,與我們一起等。」
「我在這里就很好。」
余芒把她做導演的看家本領使將出來,發號施令︰「精神集中點,站起來,跟我走。」
張可立身不由主地跟著余芒上樓。
這個時候仲開與世保也到了,他們正趨前肅靜默哀,像是見思慧最後一面似的。
余芒不服氣,「這是干什麼,如喪考妣,世保,你負責駕車去買香擯,冰鎮了等稍後思慧手術成功後慶祝,仲開,你去花店搜刮所有白色的香花,多多益善,別在這里哭喪著臉。」
兩位小生本來六神無主,听到余芒吩咐,如奉觀音,立即動身去辦。
站在一邊的文軒利不由得問前妻︰「這個爽快磊落的女孩子是誰?」
文太太答︰「思慧的知己。」
文軒利點點頭,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文太太發覺余芒身後另有一位男生,長相英偉,略見憔悴,這又會是誰?莫非是余芒的朋友。
余芒身經百戰,在外景場地指揮數百人當小兒科,于是冷靜地說︰「醫生讓我們到會客室等,別擔心,時間過得很快。」
方僑生也來了,正好听到余芒說︰「文先生,你陪文太太坐,要喝熱茶張可立會去拿,」一眼看到好友,「僑生,你做後備,請留意各人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