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芒沖口而出,「有希望!」
文太太猛地轉過頭來,「思慧極有可能會在手術中死亡。」
余芒張大嘴。
她頹然坐下,「文先生明天回來,只有他可以與你商量該等大事。」
文太太放下酒杯,「誰,誰明天回來?」她一時沒听明白。
「思慧的父親。」
文太太失笑,「他,他從來沒有在我們需要他的時候出現過。」
「這次不一樣,他決定回來看思慧,仲開與世保都知道這件事。」
「你們別上他當,多少次。」文太太仰起頭苦澀他說︰「多少次他叫我們空等失望。」
「人會變。」余芒求情。
「文軒利才不會變,你不認識他。」
「等到明天謎底便可揭曉。」
文太太呆一會兒,問余芒︰「你會不會讓思慧接受手術?」
余芒想都不想,「會。」
「我一直知道你是勇敢的女孩。」
「文太太,請答應我們,明天與文先生見個面。」
文太太冷笑一聲,「他若出現,我必定見他。」
余芒松下一口氣,「對了,若有旁人在場,你會否介意?」
文太太淡淡地說︰「文軒利此刻對我來說,亦與旁人無異。」
太好了。
文太太凝視余芒,「是你把思慧的詳情告知文軒利的吧?」
余芒一愣,「你的意思是,文先生只知女兒有病,但直至此時,才曉得思慧昏迷?」
「他根本不關心任何人。」
「文伯母,他有權知道,他是思慧之父,你為何瞞他。」剎那問余芒不知怪誰才好。
文太太沉痛內疚,為著意氣,她誤了人也誤了己。
「磋跎半年有多,這對思慧不公平。」
文太太不語。
「我知道我只是外人,也許沒有人稀罕我的意見,你有權叫我閉嘴,但是感覺上我一直與思慧非常親密,有資格代她發言︰我要我的父母陪我動這次手術,好歹一家子在一起,成功與否,毫無怨言。」
說完之後,余芒一額頭汗。
室內一片死寂。
餅半晌文太大說︰「你說得對,余芒,我會心平氣和的與文軒利商談這件事。」
世保在這個時候來找阿姨,單看表情,便知事情已經說妥,不由得向余芒投過去感激的一眼。
文太太用手撐著頭,「世保,你文叔如果方便,請他到這里來一趟。」
世保打鐵趁熱,「文叔請來一位腦科醫生,他倆已趕醫院去了。」
文太太與余芒都呵地一聲,一個是意外,一個是安慰。
世保又說︰「他一會兒來,吩咐我們在此等他。」
文太太呆半晌,「那我且先去休息一下,你們請便。」
等她上了樓,余芒才伸出舌頭,「適才我把文伯母狠狠教訓了一頓。」
世保笑著接上去,「好像還打斷了仲開的狗腿。」
「對,他的腳怎麼樣?」
「扭傷了筋,得用拐杖走路。」
余芒抬起頭呆半晌,三個醫生會診結局不知如何。
只听得世保低聲說︰「我知道思慧,她不會甘心一輩子躺在床上。」
余芒也說︰「她要父母愛她,願望已達。」
「多謝你寫信給文叔。」
「世保,那封信不是我寫的。」
世保微笑,「你要逸名,便讓你逸名。」
「真不是我。」余芒不敢掠美。
「替你保守秘密,有個條件。」
余芒說︰「我知道,介紹美麗的女主角給你認識。」
世保笑了。
余芒不服氣,「我還以為你愛的是我。」
「我的確愛你。」
余芒悻悻地說︰「最好不要忘記。」
「說真的,余芒,老老實實告訴我,假如非要挑一個不可,你會選誰?」
余芒抬起頭,看著天花板良久,煞費思量,只準挑一個,終于她咬了咬牙關︰「維斯康蒂。」
世保為之氣結,「盡愛洋人,無恥。」
「電影原來由老外發明,你不知道?」
正爭持不下,門鈴一響。
世保說︰「文叔到了。」
余芒主觀極強,腦海中馬上出現一腸滿腦肥大月復賈,神情傲慢粗淺,躊躇志滿地拖著一年青俗艷大耳環女郎,大模大樣踏進來……
門一開,余芒看見文軒利與他新婚妻子,幾乎沒打自己的腦袋,老套言情片著太多了,才有這樣幼稚的結論。
文軒利高大瘦削,文質彬彬,一點也不似生意人,憂心忡忡,態度何嘗有半絲囂張。
世保迎上去,他立即介紹妻子給小輩認識︰「談綺華醫生,我們剛自醫院回來。」
余芒實實在在沒想到文某帶來的腦科醫生原來就是他的第三任妻房,難怪事先說好她必須在場,真的,醫生非得大駕光臨不能診癥。
談醫生向他們頷首。
相由心生,她是個清秀月兌俗的年輕女子,穿黑,混身沒有裝飾品,工余大抵已沒有時間往唐人街看電影,不認得余芒,但態度親切。
沒一會兒,仲開拄著拐杖也來了。
余芒從旁觀察,左看右看,文軒利都不像拋妻離子的歹角,現實世界的悲劇正在此,沒有人真正企圖做個壞人,可是身不由己地傷害了人。
文軒利不好不惡,文大太也十分善良,可是他倆水火不容,反目成仇。
靶情這件事一旦腐敗,就會有此丑陋結局,下次誰再來問余芒挑哪一個,她就說杜魯福。
愛電影安全得多。
這時文軒利抬起頭來,「把你們的阿姨請下來吧。」
第八章
文太太已經站在樓梯頂。
二十年不見,兩人目光接觸,一絲溫情也無,充滿鄙夷之色。
他們遙遠相對坐下,把對方看作大麻瘋。
余芒在心中為他們長嘆一聲。
生活中如此實例比比皆是,他不錯,她也沒錯,算下來,如果不是社會的錯,就是命運的錯。
談綺華醫生咳嗽一聲,首先發言︰我去看過思慧,讀過報告,同兩位專科醫生詳細商量過,結論是適宜動手術。
文軒利的手簌簌抖起來,他一直不喜思慧,因思慧象征失敗婚姻,今天,他忘卻所有過去不快,只記念著他那一點骨血。
「即使手術成功,」談醫生說下去,「思慧腦海中若干記憶將完全消失,她可能忘記怎樣講英文。又可能認不出父母,也許連走路都得從頭學習。」
文太太淚如雨下。
談醫生輕輕道︰「這種情況並非不常見,每一個健康的人都是一個奇跡,所以我們應當快樂。」
余芒覺得談醫生說得再正確沒有。
文軒利問他前妻︰「你意下如何?」
「我簽名。」
「我也贊成。」
這大抵可能是二十年來他們兩人唯一同意的一件事,這樣的一男一女當初居然曾經深愛過,不可思議。
「尚有若干細節需要研究,手術最快要待下星期進行。」
文軒利伸過手去握住談綺華的手。
世保與仲開怕阿姨難過,立刻一左一右護住文太太。
余芒十分羨慕,眼見自己無子無佷,看樣子非得叫妹妹多生幾個以壯聲勢不可。
然後談醫生說︰「我們告辭了。」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文太太累極坐下,「要看思慧的話多看幾次,稍後也許就看不見了。」
「不,」余芒說,「思慧會得康復。」
「阿姨,余芒這話可信,她一向與思慧心靈相通。」
文太太困倦地說︰「我想休息。」
三個年輕人告辭。
余芒心中掛著張可立,只推有事,趕著把最新消息通知他。
張可立馬上到余家來會面。
「即使痊愈,思慧也未必認得你。」
「沒關系,」張氏毫不在乎,「大半年前,我也不認得思慧。」
余芒微笑,思慧真幸運。
她有點好奇,但是問得十分技巧︰假使你沒有認識思慧,你會喜歡世真嗎?
張可立抬起頭來,詫異地反問︰「世真仍有誤會?」
也是個聰明人,把一切推卸給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