僑生把余芒悄悄拉到一旁,「喂,這里幾時輪到你發言?」
余芒嘆口氣,「你看看他們,個個面如土色,呆若木雞,我是不得已,你以為我喜歡扮演這種角色?」
余芒所言屬實。
僑生上去自我介紹。
這時躺在病床上的思慧被推進手術室。
同時,奇怪,休息室大鐘的時針與分針立刻像是停了下來怠堡,推都推不動了。
余芒唇焦舌燥,心里難受不安,像是要炸開來,醫生走近同文軒利交待幾句,余芒閉上雙眼,不去看他們。
腦科醫生!什麼樣厭惡性行業都有,與之相比,做導演真幸運,余芒再也不敢做本行厭本行。
文軒利有時與前妻交換一言半語,張可立一聲不響,方僑生假裝閱讀國家地理雜志上一篇考古文章,余芒覺得自己連吞涎沫都有困難。
人生已經這麼短,還硬是要受這種折磨,太劃不來。
思慧思慧,幫幫忙,醒一醒。
這時有一位看護走過來問︰「有沒有余芒導演?你的制片找。」
余芒尷尬地走到接待處,「小林你發昏了,電話找到醫院來。」
「小張不干了,同小劉吵起來,小薛已撕掉劇本。」
「什麼?」余芒耳畔嗡一聲。
「她們要見你。」
「怎麼會搞成這樣?」
「說你偏心,我己不能安撫她們,請推辭職。」
「我現在走不開。」余芒如熱鍋上螞蟻。
「導演,班底散掉,不管我事。」
「你听著,」余芒咆哮,「我馬上來親手屠宰你們。」
「車子在醫院門口等,歡迎歡迎。」
余芒同僑生交待兩句,急急奔下樓去。
丙然,常用的轎車與司機已在等候,上了車,駛回市區,一踏進家門,就听見眾人叫︰「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今日可不就是余芒生辰。
她竟忘了。
眾人把香擯杯子遞在她手中,「快來切蛋糕。」
余芒抱怨,「我有正經事要辦,哪有空陪你們鬧。」
「正經得過自己生日?」
「晚上也可以慶祝呀。」
「晚上是正主兒的時間。」大家笑嘻嘻擠眉弄眼。
「謝謝各位。」
百忙中余芒還是感慨了,不知不覺,竟在這圈子里轉到這年頭。
小林把蛋糕送上,余芒接過問︰「你們不會真的離開我吧?」
小林情深款款,「假使你真的不濟事了,我們當姑子去。」
「嚼蛆。」
「我們一定轉行。」
「干什麼?」
全女班轉過頭來齊心合意叫出來︰「教書!」
余芒笑。
她看了看表,「我還有事,你們請繼續玩。」
小劉送導演到樓下。
「你老是為人家的事忙。」她嘀咕。
余芒輕輕答︰「我們這班幕後工作人員,幾時都是為人辛苦為人忙。」
車子停在跟前。
余芒在回程中想,幸虧有這幫同事,否則的話,寂寞梧桐不知要怎麼樣鎖清秋。
離開一個小時,光景又自不同。
許仲開已經辦妥差使回來,正坐在方僑生旁邊,不知誰替他倆介紹過,兩人談得頗為投機。
余芒一看,馬上有預感︰噫,他倆可不就是一對。
兩個人都那麼講究、斯文、專注,都喜歡打扮得無懈可擊,氣質外型都配合,遠遠看去,宛如一對壁人。
緣分來的時候,擋都擋不住。
花已經送到,整間病房都充滿素馨的香氛,看護的眼神問余芒︰文思慧可有機會欣賞?
醫生還沒有出來過。
張可立悄悄過來站在余芒身邊。
余芒朝他笑笑。
張可立低聲說︰「你看,這麼多人為她擔心,萬一有事,你可會有同等量的親友?」
余芒不加思索,「當然有。」她與工作人員同甘共苦,出生入死。
張可立微笑,「幸運人生。」
誰說不是。
就在這個時候,休息室全體人齊齊肅立,余芒一看,原來談綺華醫生穿著綠袍綠褲出來。
她除下口罩頭罩,走到眾人中間,看到一張張哀愁焦慮的面孔,基于人道,馬上宣布︰思慧生存。
文太太眼淚汨汨淌下,方僑生連忙過去扶住。
仲開則走到角落,痛快地流淚。
張可立嘴角笑意漸漸擴大,余芒想跑到街上去喊︰我們勝利,我們勝利。
但是文軒利隨即問︰「生存,那是什麼意思?」
談醫生答丈夫︰當她蘇醒,我們才知道她的智力可以恢復到什麼地步,我們不宜苛求。
眾人既嗔又痴,臉色又蒼白起來。
談醫生微笑,「手術空前成功,還待恁地,一小時後,思慧已可睜開雙眼。」
許仲開顫聲問︰「她會不會認得我們?」
談醫生看他一看,「或是會,或者不會,但辨認親友不是重要部分,最重要是她活著,比從前有進步。」
談醫生冷峻目光打量眾人一下,「我要去洗刷,失陪。」
余芒心細如塵,目光如炬,看到醫生穿的膠靴上沾著血跡,剛才一場與死亡大神的搏斗,想必驚心動魄,非同小可。
而仲開還淨掛著病人會不會認得他。
幸虧世保不知溜往何處,不然可能問出更幼稚的問題來。
大家坐下來。
余芒看到方僑生的額角有汗,一模自己的襯衫,也已濕透。
大家筋疲力盡閉上眼楮。
余芒有奇突感覺,故對僑生說︰「我好似就在這一剎那失去了思慧的感應。」
僑生看好友一眼,「一切都是你的潛意識作祟。」
「誰說的?」
「薛門佛洛依德。」
「僑生,你怎麼好比牛皮燈籠,點來點去依舊不明,思慧昏迷的時候,有一小撮思維飛來侵入我的腦海,一旦蘇醒,那束電波便自動收回——」
方僑生只默默瞪眼看著余芒。
余芒喃喃道︰「不信拉倒。」
僑生嚴肅地說︰「你不曉得你有多需要我,幸虧我回來了。」
每一個人都需要方僑生的專業意見,文軒利同文大大先圍著她談起來。
于世保這個時候才扛著一箱粉紅色克魯格香擯回來,一見眾人雖然抹著眼淚,但有說有笑,便知他們已經祈求得奇跡,不管三七二十一,卜一聲開出酒,對著瓶嘴,便大口喝將起來。
余芒一向豪邁,接過酒瓶,也依樣胡蘆咕嘟咕嘟。
看護找來杯子,醫院也不加干涉,大家慶祝起來。
張可立想靜靜退出,余芒出力拉住。
不準他走。
余芒看到他眼楮里去,「她需要你。」
每個人都可以回家休息,張可立例外。
文思慧睜開眼楮,第一個看到的,必須是張可立。
這時候,閑雜人等越少越好,余芒請辭,誰知文太太說︰「余芒,你怎麼可以走,你才是這次手術總策劃,由你把我們這盤散沙聚集一起。」
「我?」余芒指著鼻子。
許仲開由衷地說︰「絕對是你。」
余芒靦腆地笑。
不不不,是文思慧本人的力量,由她感動呼召余芒一步一步統籌整件事。
「噫,」世保說,「世真來了。」
可不就是漂亮的于世真,一臉不悅,抱怨世保,「哥哥這樣要緊的事都不知會我。」
張可立略一遲疑,便上前大方地與世真打招呼。
文軒利至今不知這氣字軒昂的年輕人是誰,但覺他地位越來越重要。
思慧躺在病床上被推出來。
她緊緊皺著眉頭,微弱地說︰「痛……」大家把耳朵一齊趨過去,看護擺擺手,叫他們退下。
余芒不理別人怎麼想,她認為能覺得痛已經不容易,居然還能說出來,足令她放下心頭大石,她過去握住思慧的手,「有你的,迷迭香,干得好。」
忽然之間視線模糊起來,余芒知道她也終于忍不住哭了。
筆事說到這里,小薛說︰「我不喜歡這個結局。」
余芒問︰「為什麼?」
「太幸福了,十分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