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力過去站她身邊訕訕說︰「孩子們說著玩的,你切莫多心。」
吳彤又握住他的電「我所有的,也不過是你罷了。」
要倔強的現代女性說出這樣的話來,還真不容易。
周末是季莊生日。
她並沒有忘記自己出生日期,只是事忙,無暇兼顧自我中心。
經過置地廣場,看見一爿時裝店門口竟大寧標著五折後再五折,二五折!季莊的心往下沉。
她們正打算原價發售秋冬季新貨,這可怎麼辦?
她的腳步僵在那里。
美金兌換港幣九對一那年還沒有如此恐怖。
那一年連男裝與鱷魚皮貨一開始都即時打對折,但仍然可以維持下去。
今年下半年可真叫人費疑猜。
連季莊這種老手都清不透顧客消費意願會不會恢復正常。
因此就忘記今日何夕。
直到老板娘遞上禮物一份,她才醒覺過來,怪感激地說︰「還記得這些小事……」
她的雇主笑,「記得這些也不妨礙國家大事呀,日子總得過。」
季莊笑說︰「但願人同此心。」
禮物是老規矩,金幣一枚,經濟實惠。
下班回到家,一家子都在等女主人,即時捧出巧克力蛋糕,陳開友笑,「不便點蠟燭了,怕有人誤會羅馬在燃燒。」
怎麼可以沒有家人。
多年來季莊以家為重,許多對女同事會嘲笑她萬事自己落手落腳,自甘墮落,可是這便是她們沒家,而季莊有家的原因,當然,很多人並不希罕擁有一個這樣平凡的家,便對季莊來說,這是她幸福的歸宿。
蛋糕由之之親自泡制,其味無窮。
之之身旁站著張學人那小子,季莊瞄一瞄他,他混在陳家其他人等之中,如魚得水,此時再想重新估計地,為時已晚。
不知恁地,季莊覺得他越來越順眼,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與之之同樣圓圓的臉,圓圓眼楮,十分相配。
第七章
吃過蛋糕,季力與吳彤下廚做壽面——「很容易,我教你,原理同做意大利面粉一樣」,他如此指點愛妻。
將來無論由誰來統治這一班不中中西身分曖味的人,相信都會頭痛。
季莊坐下來,拾起老祖母用過的扇子,現在這屋子,以她為大了。
張學人過來蹲在她身邊,這家伙在八成機會會成為她的女婿,季莊看女兒面上,倒也不敢待慢。
只得得他輕輕說︰「我父母下星期來香港渡假。」
季莊心一動。
「屆時我想請伯父伯母一起吃頓飯。」
季莊即時覺得十分有面子,便點頭說︰「是該見個面了,令尊令堂住哪兒呢?」
「親戚家。」學人笑笑。
季莊看他一眼,「不同你住嗎?我一直有個感覺,你家好似挺大,不然不會一直縱恿之之搬出去。」
張學人劇一聲漲紅了臉。
季莊拿扇子拍他一下,「你訂好日子早些通知我們。」
學人如蒙大赦,「是,是。」
之之過來把他救出去。
女婿是嬌客,童話說不得。
陳開友走近問︰「是不是求婚?」
季莊點點頭,「快了」
陳開友吁出一口氣,「最要緊名正言順,我女兒不同居不私奔。」
季莊瞪他一眼,「說得好難听。」
陳開友播搔頭皮,「我不反對別人家女兒這麼做,也不會用有色眼鏡看人家,但一到自己身上,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平日我們都說同性戀是個人自由,倘若陳知忽然動作娘娘腔,只怕我先精神崩潰。」
「神經病!」
「雙重標準一向很恐怖,叫人家子女勇敢地沖上去接受炮彈坦克車洗禮的有志人士,可能不準他親生兒燒炮竹,危險呀。」
季莊不語,是有這種人的,為數不算少,一早躲到英美德法澳,然後口口聲聲嫌香港人不夠勇敢,教香港的年輕人「起來,起來,擔負起天下的興亡,我們要做主人拚死在疆場,我們要引發地下埋藏的炸藥,天翻地動,挺起心胸,沖沖沖」……
季莊真想對他們說︰「這樣吧,您老帶著令公子令千金先沖上去以身作則,咱們殿後,看看清形才跟上來。」
她最怕陳知中這種毒,受這種煽動。
近日見他漸漸恢復理智,辨別是非,看清黑白,季莊才安下一顆心。
季莊說過︰「要動大家動,您老也別想躲在干地里隔江觀火,推倒油瓶不扶,興波作浪,唯恐天下不亂。」
當下只得到陳開友說︰「我的女兒一定要正式結婚。」咬牙切齒,斬釘截鐵。
之之是幸福女,父親並不是大人物,這不重要,陳開友愛他女兒,願意一生一世保護她。
同樣地,丈夫亦不必是個大人物,只需愛護配偶即可。
季莊因笑問︰「我的生日禮物呢?」
陳開友攤攤手答︰「這間屋子便是我們送給我們所有人的大禮。」
可見什麼事都得靠自己。
季莊覺得沒有一項成就開心得過官已雙手創下的成就,原來古老日記本子在頁末刊登贈送的格言是真的。
季莊不禁啞然失笑。
那時之之叫︰「媽媽,女乃女乃的長途電話找你,有急事。」
遙遠控制。
季莊連忙過去應付老女乃女乃。
陳老太一開口就問。「家里那麼熱鬧慶祝什麼?」頗有爐意。
「沒有什麼,吃頓飯而且。」
「季莊,我那皮膚敏感又發作了。」
哎呀,一時忽忙,忘記替婆婆買藥膏。
「快讓開懷帶你去看醫生。」
「醫生的藥不管用,晚上癢得睡不著,整個背脊都快爛了,季莊,你替我寄藥來。」
「我明天一早去寄,你且忍一忍。」
老太太停一停,「你們都好嗎?」
「我們好,爸爸呢?」
這時電話中傳來陳開懷的聲音,她催促道︰「媽,長話短說,費用昂貴。」
季莊愕然。
柄際直撥長途電話是全世界最經濟實惠的服務,克勤克儉如季莊都認為物有所值,小泵這樣節約,未免過分,老太太只怕不服氣。
季莊立刻說︰「媽,你掛上電話,我們撥過來好了。」
陳老太這才嘆口氣,「不用,你把藥寄來即可。」
季莊呆半晌,老人家真落了難了。
第二天一早,季莊站在國貨公司門口等店員開鋪做生意,她搶到醫藥部買了數支陳老太慣用的皮膚軟膏,即時包裝好了,跑到地下鐵路站,用航空速遞寄出去。
頭尾不過四十分鐘,估計老太太可在二十四小時之後收到藥物。
季莊挺起胸仰起頭驕傲地走出馬路,嘿,盡避五癆七傷了,香港還是效率一流,勝不知幾許歐美先進都會。
那天晚上,季莊撥電話到溫哥華,著各人輪流與老先生老太太說了一會子話。
見是別人付帳,陳開懷也不介意同季莊抱怨︰「來了三天便想家,」指她老母,「逼我開車到唐人街買豆漿,又一天換三輪內衣,沐兩次浴。」
季莊不便插嘴,只是陪笑。
這便是為人嫂子難做之處。
事後之之說︰「女乃女乃會回來的。」
大家都認為陳立的推測合情合理,並不過分。
二樓仍住案母親,三樓變成舅舅舅母的天地,祖父母倘若回來,陳之就沒有地方住了。
案母親臥室旁有間小小書齋,堆滿雜物,或許可加利用。
祖屋彈性豐富,眼看沒有轉變余地了,挪一挪,將就一下,這里騰一騰,那里前一動,又解決難題。
之之想到的事,她母親也想到了。
餅兩天,季莊又喚師傅來粉刷。
那位年輕的油漆工人老氣橫秋地說。「裝修工夫最好一塊兒做,比較省事。」
廢話。
這次比較省事,把家具拖到房中央,白白牆壁便是。
祖父母雖退股遷冊,大部份身外物仍然留在此地,季莊大膽妄為,該扔的扔,該送的送,好好的清理一番,完成大掃除壯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