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女兒走了無人照應。
少梅用手搓一搓瞼,「說起來,同老人斗氣,又是我們不是,我老哥說的︰‘你呢,也不用買東西給他們,也不用同他們吵’,那也只有他那般雄才偉略才敞得到,兩老爛死了同他無關。」
劍虹本想談些開心的事,但恭敬不如從命,只得讓少梅自由發揮。
「算了吧,」少梅開解自己,「只有沒出息的女兒才會動輒尋回娘家去。」
劍虹說︰「來,我去沖杯茶。」
「真待慢你了。」
「公司沒你,一塌糊涂。」
少梅不信,「胡說什麼,誰沒誰不行。」
劍虹嘆口氣,「老板至懂得隨機應變,你一個人做個賊死,你不行?不怕
不忙,找兩個能干的助手幫你。」
少梅被她逗笑了。
「氣氛怎麼樣?」
「意興闌珊,已近尾聲那種感覺羅。」
「過了年會好的。」
「過年你已經身在異鄉了。」
「悲秋也需要時間,像我們這一家,到了那邊,姚某要上班,我要做家務,一定忙得要命。」
「多好。」劍虹笑。
少梅拍拍她肩膀,「多虧你來看我。」
她情緒大有進步。
「要不要我幫你整理?」
「豈敢豈敢。」
門鈴響。
劍虹說︰「好了好了,菲律賓人回來了。」
少梅冷笑,「才怪。」
她去開了門,一位老人家巔巍巍走進來。
少梅介紹︰「這是我公公。」
劍虹便知道那是姚家的老太爺,孩子們的祖父。
她識趣地告辭︰「我改天再來。」
那老人揮舞手中的拐杖,輕蔑地撥弄紙箱,「移民?有什麼好移?」
衛劍虹不敢抬頭去看簡少海的表情,忽忽離去。
傍晚,她同丈夫李日誠說︰「真可怕,簡少梅舉目無親,獨自掙扎。」
「個個成年人都一樣啦。」
「可是我們家少了那些無聊的親戚串門。」
李日誠咭一聲笑出來。
「咦,有什麼好笑?」
「你忘了府上的嫂子了。」
衛劍虹當場噤聲。
那日她嫂子笑得兩頰肥肉不住顫抖,特地來到她家,指著她鼻子說︰「蠢婆,這種錢你就賺不到啦。」
那嫂子不知同娘家什麼人合伙炒賣樓宇,據說賺了七八萬港幣,「我老公都稱贊我能干。」
劍虹那日剛自公司會計部領到近三十萬的花紅,她端的好涵養,只是笑,「我的確比較笨。」
事後李日誠問︰「你為什麼不把支票給她看看?」
「我才沒有那麼無聊。」
「好堵住她的嘴呀。」
「人家會笑我的,我是在外頭做事的人,無端端同家中村婦爭風,不管誰是誰非,也都是我不當。」
「可是你明明生氣。」
「我在奇怪大哥怎樣同這樣的女子作伴。」
李日誠倒是很豁達,「到頭來,也只有她為他生兒育女,主持家務,你這個妹妹再能干,不見得會為他斟一杯水吵一碟菜,在這世上,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衛劍紅有點淒涼,說真的,半夜有什麼病痛,也不過是夫為妻找醫生,妻為夫遞藥丸。
既然如此,何必理別人怎麼說。
這個時候,李日誠問︰「簡少梅幾時動身?」
「下個月初。」
「他們在多倫多有無親戚?」
「沒听她說遇。」
「誰接飛機?」
「包一架白牌好了,六十元加幣一個鐘頭,一家四口連八件行李都舒舒服服。」
李日誠點點頭,「真的,何必欠人人情。」
「一定會活下來。」
李日誠說︰「當然,且活得很好。」
劍虹卻不能忘記那老人用拐杖去挑行李的情形。
對他來說,移民當然是多此一舉。
他有幾歲?八十,八十五,九十?一臉壽斑,已老得不能再老,老得一顆牙也沒有了。
移民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他當然只希望兒孫近在咫尺,好吃吃茶聊聊天,自私?他已經耋耄,自私也似乎是一種權利,還剩下多少日子呢!子孫如非不孝,理應陪著他。
可是他們要走了。
他們也許不能回來送終。
那是多麼令老人悲憤的□件事。
他根本不要去體諒兒與媳。
那麼,簡少梅又怎麼想呢?
衛劍虹嘆一口氣。
餅一年半載,她也要學少梅那樣動身,屆時,她家中的四個老人不知怎樣想。
一位同事同少梅說︰「旅途中牽掛老人,巴巴的算準了時間打長途電話回家,老人反應冷淡,只是問︰這種電話打回來,要不要五十塊港元?當然,他們心想,你們到哪里都帶著不懂事的孩子,把父母撇家中看門口,一兩個電話算什麼?」
李日誠見妻子怔怔地想心事,不由得提醒她︰「太太,別浪費休息時間,明天一大早,不知多少事要做。」
真的,每早鬧鐘一響,少梅下床,雙腳落地,工作即開始,為兩個孩子打點早餐校服書包……忙得作小跑步撲來璞去,又得打扮自己,這里抽一分鐘撲粉,那里借十秒鐘添些胭脂。
听到早上的慘況,她婆婆淡淡地反問︰「你不是有佣人嗎。」絲毫不表示同情。
可是有佣人不表示太太可以得道成心。
佣人也忙,忙著替他們做早餐,忙著替孩子準備三文治,忙著打掃洗衣。
婆婆接若輕描淡寫加一句,「一家三個大人管兩個孩子還一頭煙,難為我那個時候一個帶五個。」
你苦,她比你更苦。
劍虹又不能同她說︰「老女乃女乃,你一天可不必花十個小時在工作上賺月薪貼補家用。」
包加不得了,這變成影射丈夫無能。
劍虹從來沒想過放棄工作,她在家中排行最小,李日誠也是,夫家娘家一共十多個不做事的女性,日日無所事事,時間一樣浪費,家用澀,便克扣老人零用,家庭聚會,見劍虹手段略闊綽些,便拍手諷刺劍虹曰︰「生女好,還是生女好,哈哈哈哈哈!」
劍虹望之生厭。
她發誓做到五十五歲才退休。
有收入才有尊嚴。
可是老人嫌她太忙,忙得無暇斟茶遞水。
劍虹問丈夫︰「為什麼他們不體諒我們?」
只听得一聲大大的呵欠,「誰?快睡吧。」
劍虻笑出來,「真是,管誰不孝敬誰呢。」
一個翻身,立刻熟睡。
第二天中午,接到少梅電話,「我出來取飛機票,有沒有半小時共進午餐?」
「我馬上去訂位子。」
一見面,少梅便點著一支煙。
「喂,人家戒還來不及呢。」劍虹提醒她。
「壓力大,抽支煙,輕松點。」
劍虹十分了解。
少梅低頭說︰「真的要走了。」
「才十六小時飛機,別嚕蘇。」
少梅說︰「人總有別離情緒。」
劍虹顧左右言他,「你記得公司里的姬絲汀娜許?」
「誰會忘記那樣巴辣的人,她是公司里第一個移民到多倫多的先鋒。」
「她的移民理由才新鮮呢。」
「說來听。」
「前夫不住挽人向她要錢,她索性一走了之。」
少梅點頭嘆日︰「有笑有淚。」
「我們算是幸福的了。」劍虹感喟。
少梅答︰「我很明白這個道理。」也只余嘆息。
「切記到了那邊,先好好休息一個月,然後開始新生活,明年才大展鴻圖不遲。」
少梅用手抹一把瞼,「姚永標夜夜失眠。」
「緊張嘛,那是必然的事。」
「孩子們卻很興奮,他們十分現實,喜新嫌舊。」
「要不要我來送飛璣?」
「不用了,場面混亂,無暇招呼。」
「還需要些什麼,我幫你辦。」
「都買得差不多了。」
「那你還有什麼難言之隱?」
簡少梅苦笑,「盡在不言中。」
劍虹把甜品吃掉。
「我媽听見我要走,大吃一驚,對姚永標叫︰‘到了那邊沒佣人怎麼辦?’好似我一直享慣福,笑死人,我十二歲開始就替父親熨襯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