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一個苗條的身型在門框處出現。
「香先生,你好。」
浩明馬上禮貌地站起來,咦,怎麼出動到女眷來招呼他,會不會太親熱了一點?
「香先生,請坐。」
那位女士輕輕擺一擺手。
浩明不著痕跡地打量她,只見她廿余歲年紀,容貌娟好,淡妝,素雅的打扮,脖子上戴著淡粉紅的珍珠項鏈,襯得她十分高貴。
浩明不敢亂說話,室內有一陣沉默。
那位女士忽然輕笑起來,「果然不出我所料。」
料,料什麼?
「香先生已經忘記我了。」
唐明有點尷尬,欠欠身,他應該記得她嗎?他在何處見過她?
「所以,當張秘書說你要見我,我認為不必了。」
浩明張大了嘴。
她?他的恩人是她?
他詫異到極點,站起來,又坐下,極度不安。
「香先生真是一個好人,好人有好報。」
浩明實在忍不住,咳嗽一聲,「這位女士,尊姓大名。」
女郎又笑一笑,「我是這間毛子里的溫太太。」
呵,原來如此。
浩明恍然大悟,講得真好,等于說,別的地方,也許還有其他的溫太太。
「香先生真的忘記我了。」
浩明搜索枯腸,總不記得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年輕貌美的溫太太輕輕說︰「也許,我該提示一下。」
浩明陪笑。
「一個晚上,在一間酒廊里。」
浩明茫無頭緒,他經歷過無數那樣的晚上,叫他如何回憶。
「有一個女子,喝醉了酒,非常失態。」
噫,這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
「她半果地跳到酒吧台上去跳舞——」
浩明把頭抬起來,呵,想起來了。
「約是三年前的事了,我記得,那夜,你把外套月兌下來遮著我,免我出更大的丑,並且,溫言安慰我。」
是她?浩明詫異,這便是她?
「我一直留著你那件郎凡的凱斯咪上衣,」溫太太輕輕的笑,「于于有一天,我再度見到你,竟然就在自己家的客廳里,你說世事巧不巧,我終于得到報答你的機會了。」
浩明膛目結舌,像是在听一個故事。
要過很久,他才听得自己問︰「溫太太,你幫我那麼多,就是為著一件外套?」
「不,不止一件外套,是你的愛護。」
「任何人都會那麼做。」
溫太太笑了,「會嗎?我不相信。」
浩明嚅嚅地說︰「舉手之勞耳。」
「那是我最失意的一年,我為一個男子還債,欠下大筆金錢,逼住到歡場尋外快,可是那男子隨即與另一名女子私奔結婚,我變得人財兩空……是你鼓勵我好好生活下去的。」
浩明不語。
「翌年我便認識了溫先生。」
浩明松口氣。
「他對我極好,我此刻有餘力可幫助他人。」
「我是特地來向你道謝的。」浩明說。
「不,我才要面謝你。」
浩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終于他說︰「我很高興你已度過難關。」
溫太太微笑,「可不是,柳暗花明。」
但,浩明是聰明人,知道此處不宜久留,他站起來告辭。
「請等一等。」
溫太太喚人,一個女佣進來,拎著件男裝外套。
她笑說.!「原璧歸趙。」
浩明笑了,他接過外套,搭在手臂上。
溫太太送他到門口,「好事近了吧。」
想到綺慧,浩明甜絲絲,「是。」
「祝你早生貴子。」
浩明與溫太太緊緊握手話別。
登上自己的車子,浩明覺得恍如隔世,他想喝一杯停停神,于是往不夜天駛去。
好久沒到這種地方來。
老馬識途,找到張小圓台坐下。
才喝半杯啤酒,就听得有人飲位。
轉過頭去,看到一個女子伏在桌上痛哭。
衣衫單薄,肩膀全露在外。
是一個傷心人,流落在此,借酒消愁。
都會中永遠有說不完的傳奇。
忽然她嘔吐了,嗆得直申吟。
香浩明實在不忍,叫待老取濕毛巾與熱茶來。
他扶起她,替她拭干淨,灌她喝熱茶,「醒醒,回家去,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記住,生活得好才是最佳報復,不要糟蹋自己,切切要留住青山。」
那女郎一怔,伏在香浩明身上,大哭起來。
她醒了。
浩明把外套除下,覆在她身上,扶著她離開酒廊,在門外,替她叫一部計程車,掏出一百元,塞給司機,「送這位小姐回家。」
車子開走了。
浩明回到酒廊,喝完他的啤酒。
他撥電話給綺慧,「我三十分鐘後上你處來。」
「吃雞場面好嗎?」
「垂涎三尺。」
又做了件好事。
從頭到尾,浩明不知那心碎女郎叫什麼名字。
正如從頭到尾,他都不知道溫太太姓甚名誰。
太不重要了。
家事
衛劍虹去采訪同事簡少梅的時候,已經作出妥當的心理準備,可是一到她家,還是暗暗吃一驚。
只見屋子里倒處都是紙盒子,打了包的行李,箱子,兩個孩子在客廳追逐鬼叫,亂成一片。
那麼熱的天氣,也不開冷氣,劍虹一進屋,就熱出一身汗。
少梅迎出來,更無一絲打扮,蠟黃的臉,焦慮的神情,「劍虹劍虹,我快要精神崩潰了。」
劍虹吃驚地說︰「你怎麼搞的,辭職半月,怎麼變成一名難民?」
「不要講了!」少梅頭然坐下。
「喂,閑話休提,開開冷氣好不好?」劍虹以熟賣熟。
「客廳冷氣壞了。」
糟糕。
「五年前籌備移民,已經停止置新家具電器,前兩個月洗衣機壞掉,不得不添一部,這冷氣機嘛,我是不會買新的了。」
真的,尚有半個月即要走了,還花五個位數字大興土木?不如住酒店。
「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茫無頭緒,亂來一通。」
「尊夫呢?」
「上班去了。」
「什麼,這種關頭還上班?」
「他是去逃避,早上穿戴整齊了一溜煙到寫字樓,把所有雜務丟到我頭上。」少梅嘆口氣,「劍虹,時窮節乃現,這句話錯不了。」
劍虹把兩個男孩子叫到身邊來,「喂,你們兩位靜一靜可好,去去去,帶弟弟去吃漢堡,阿姨請客。」
那七歲的大兒歡呼一聲,領著弟弟下樓去了。
劍虹于是勸︰「你此番去住大屋,開大車,並非沒有節蓄,姚永標又已經找到工作,簡直羨煞旁人,還皺眉頭?」
少梅用手托著頭。
「菲律賓人呢?」少梅張望,「叫她斟杯茶來。」
「見工去了。」
什麼?
「我已給她一個月通知,她索性每日下午出去找新工作。」
真正亂如戰場。
「乘人之危誰不懂得。」
「你算好的了,公司里董太臨走,佣人敲竹貢要補一月薪水,硬說沒接過通知,否則報警。」
「怕她才怪!」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董太那早要上飛機,警察一上來,必定延誤。」
「那麼厲害?」
劍虹說︰「社會繁榮,資方完全吃癟。」
「況且講出去都失禮,同下人鬧起來,寫省那幾千塊,還說不是扣克窮人?只得忍氣吞聲,賠錢了事。」
「拍桌子拿菜刀出來恐嚇董太呢。」
「真是刁民。」
說半晌,看得出少梅松一點了。
「還有許多難關要過呢!忍完必須再忍。」
「謝謝你,劍虹。」
「老同事了,還那麼客氣。」
少梅握著劍虹的手不語。
劍虹忍不住說︰「其實把兩個孩子送到外婆家去小住,你們好方便收拾。」
少梅嗤一聲笑出來。
劍虹立刻知道她估計錯誤。
丙然,少梅過一刻輕輕說︰「我哪里有娘家。」
劍虹不語。
「我母親信教,一早不問世事,她說她罪孽已滿,十四個孫兒一個不理。」
「咄,耶穌還醫麻瘋呢,又替門徒洗腳。」
「很明顛,她誤解教義,而且,兩老錢銀方面一點不放松,直討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