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喝了半碗雞場。
隨即有一位中年人進來,亦系滿面笑容︰「香先生,小姓張,是溫先生的秘書,明日上午九時,請香先生到溫氏企業來簽合同,溫先生覺得你在鯉津郊那廿五個單位值得投資,決定接手,由我們與利通銀行接洽,香先生你約可賺百分之五左右,你並無異議吧。」
浩明一听,幾乎沒落下淚來。
還有得賺,他被銀行逼倉,都幾乎要跳樓了。
那姓張的秘書說︰「那麼我們明早見,溫先生說,不送了,兩位慢用。」
香浩明好比死囚獲釋,身上億萬個細胞逐個又活轉來。
他嘆一口氣,真想好好痛哭一場。
溫氏把廿五個單位接過去,浩明就可以用這筆款子去補其他的紕漏,骨牌原理,一牌救一牌,暫時可喘氣了。
這時,杰克按住他的手,「浩明,那百分之五的賺頭,怎麼算?」
浩明自然上路,「全歸你。」
「不,」沒想到杰克真是朋友,「一人一半。」
兩個年輕人緊緊握手。
離開溫宅,回到家中,浩明還疑幻疑真,他沒打算休息,他怕一睡會起不了床,還有,也怕機會從此溜走。
他一個人坐在客廳中沉思。
這次災劫過後,生活中許多老習慣要改一改了。
生意中冒險範圍要縮小一點,學習腳踏實地,以後,設法弄點節蓄,免得小船遇風則沉。
要檢討的地方多著呢。
還有,那幾百個豬朋狗友的名字,可以全部自通訊錄上劃掉。
天漸漸亮了。
浩明松口氣,起來梳洗。
把胡髭刮掉,淋個浴,換上雪白筆挺襯衫,香浩明又是一條好漢。
他準時抵達溫年機構三樓,一名秘書立刻迎出來招呼,待他一如上賓。
浩明納罕不已。
張秘書一早已在會議室等他,把合同攤出來,笑容滿面。
整宗生意十分鐘就成交,香浩明得救了。
他不卑不亢地道謝。
那位張秘書叫人斟了咖啡上夾,忽然問︰「香先生有沒有做股票?」
浩明知道他有話要說,立刻洗耳恭听。
丙然,下文來了,「據溫先生說,寶利通會升上去,此刻買一點,待上到八塊四角放掉,會有進帳。」
浩明即時說︰「我明白了。」
張秘書笑,「祝你幸運。」
浩明告辭,趕回自己寫字樓去辦事,一路上想破腦袋都不明白何以會獲得溫氏禮待。
絕對不是杰克的功勞。
溫氏根本沒有見這個外甥的意思,他倆坐在冷板凳有一個鐘頭,溫氏才前來打發他們,在那個時候,不知發生了件什麼事,使老溫回心轉意。
浩明此刻才明白什麼叫做千鈞一發。
溫某支持香浩明一說很快便傳開。
債主們立刻改過自新,把惡形惡壯的嘴臉收起來,訕訕地重新上門來稱兄道弟,朋友們則意氣風發,因已證明他們眼光不錯。
杰克自浩明處拿到佣金,立刻買了一部名貴跑車,招搖餅市。
浩明把他那一份買了寶利通。
一直等它上去,不到半個月,市場傳出收購消息,寶利通漲到八塊四,浩明即時月兌手,發覺賺了三倍。
第二日,突然又有新消息說收購不實,寶利通又往下跌。
浩明已經翻了本。
他決定不再賭了。
本錢逐點回來,他選了一只美國家具來做代理,決意改邪歸正。
與美國人談條件時有點棘手,幾乎告吹,但隔了一天美人自動來電︰「呵,原來是溫先生的朋友,為什麼不早說,我們為前途計,此刻退讓點實無所謂。」
誰?
誰這樣幫他?
這背後的大力神究竟是誰?
不是老溫,老溫是大鱷,怎會細眉細眼無微不至地來照顧小子香浩明,但那個人,一定與老溫有關系。
那麼,到底是誰?
因為那個人的緣故,香港明做人辦事忽然順利起來。
環境稍微安定,浩明想替父母搬個公寓。
正討價還價,對方電話又來了,「呵,原來是自己人,溫先生吩咐過了,八五折優待。」
浩明忍不住,「真是溫先生吩咐?」
「溫老派張秘書來關照的,香兄,你面子真大,哈哈哈哈哈。」
為什麼待他那麼好?
浩明思前想後,有點糊涂,商場如戰場,敵人多過朋友,他香浩明幾時有這麼一個恩人?
百思不得其解。
江湖風險大,浩明守住他的小生意,無風無浪,居然還有盈餘。
他動了成家正室的念頭,漸漸不去留戀歌台舞榭,特意結交良家婦女。
朋友為他介紹了方綺慧。
人是萬物之靈,兩人甫見面,就意料會有發展。
綺慧比他小三歲,少年時隨父母移民,並且已取得護照,才返來發展事業。
她性格獨立,談吐幽默,是個可人兒。
浩明是真心喜歡她。
一日在銀行區最繁忙的餐廳午膳,浩明忽然說︰「綺慧,緣分來了,我向你求婚。」
綺慧滿心歡喜,「浩明,我答應。」
霎時間擠逼嘈吵的咖啡室只剩下他們二人。
浩明知道他會幸福。
是杰克先起哄,叫浩明擺訂婚宴。
浩明只擺了一桌,請十個八個好朋友吃一頓。
上了苗翅,忽然有人推門進來,拍手道︰「這樣的喜事不告訴我。」
浩明一看,急急放下筷子迎上去,來人正是溫氏機構的張秘書。
張秘書拱手,「打擾打擾,溫先生囑我送禮來。」取出一只平扁的絲絨盒子放下,立刻告辭。
浩明打開盒子,竟是一條晶光四射的鑽石項鏈。
浩明不動聲色替綺慧戴上。
綺慧詫異道︰「誰送這樣的大禮?」
浩明低聲說︰「長輩。」
第二天,浩明找上門去。
他沒有預約。
但是秘書一听他的名字立刻安排他進會客室。
張秘書馬上出來,「什麼風把香兄吹來。」
「張兄,明人眼前不打暗話。」
「什麼事?」
「誰送那麼重禮給小弟?」
「咦,是溫先生呀。」
「張兄,溫老哪里認得在下。」
「香兄何出此言?」
浩明笑,「我們不要講文言文了,請張兄代為多謝那個人,並且說,我想見一見他。」
張秘書搔搔頭皮。
「拜托拜托。」
「喂喂——」
浩明已經笑著離去。
已經到揭盅的時候了。
他想同那個人說︰「小弟何德何能,蒙閣下錯愛。」
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
餅兩日,張秘書的電話來了。
「香兄,我當事人的意思是,何必見面呢。」
「不行,一定要當面答謝,否則的話,我把禮物退回。」
「這我再去說。」
「麻煩張兄了。」
「香兄,你簡直存心與在下過不去。」他苦笑。
「我請喝酒。」
張秘書唉聲嘆氣。
浩明暗暗好笑。
又過兩日,張秘書通知他︰「後天晚上九時半,溫公館。」
「謝謝張兄。」呵,終于可以見面了。
「請在老板面前替我美言幾句。」
「是是是。」
安排在溫公館會晤,可見此人真與溫老有關。
是誰,這樣一路眷顧他?
浩明緊張了兩日。
他挑深色西裝穿,表示慎重,又特地去理發。
綺慧取笑他︰「見我爸媽還沒那麼緊張。」
「呵,這位長輩是我的恩人。」
「是使你浪子回頭那一位嗎?」
浪子?浩明不禁有一絲驕傲,他過去曾是一名浪子?過譽了,不敢當。
「他幫了我好大的忙,而且一直照顧我。」
「方便的話,代我問候他。」
「一定。」
浩明駕車獨往。
準九時三十分到達溫宅。
男僕招呼他在那在同一個偏廳里等。
浩明感慨萬千,上一次來時是失魂落魄的一個倒運漢子,今時今日,他已翻身,並且打算成冢立室。
他吁出一口氣。
罷呷了一口茶,他鼻端聞到一陣幽香。
浩明一怔,這香氛,似幻似真,又不陌生,在什麼地方聞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