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之點點頭,「她囑我來問候你們。」
「她無恙?」任女士略為放心。
「他很好。」
「為什麼五年來音訊全無?」繼母追問。
「香貞與她父親之間有不可冰釋的誤會。」
任女士臉上露出深切的悲哀。
「香貞覺得她父親不關心她。」
「這樣說太不公平了。」
任女士起身到舊桌前去取出一只文件夾子,
「請看。」
元之好奇地打開,里頭全是尋人廣告剪報。
「香貞吾女,見報請與父親聯絡。」
「香貞,一切誤會均已冰釋,請與父接觸。」
「香貞,如你仍在世上,請與父聯絡。」
語氣越來越絕望,元之為之惻然。
任女士說︰「香貞不可能看不到,尋人啟事分別刊登在《紐約時報》、《泰晤士報》、《朝日新聞》、《明報》、《聯合早報》上。」
元之也肯定香貞看得到。
怎麼樣才能替江家父女解開這個結?
「你再翻下去。」
元之翻動文件內頁。
「懸紅,尋找江香貞,」附著香貞的大頭照片,「任何人提供消息引致尋獲江香貞,可得現款xxx元」。
賞金一年比一年遞增。
「她應該看得見。」
元之抬起頭來。
「關小姐,帶我們去見香貞,賞金屬于你。」
「請相信我,香貞無恙。」
「口說無憑,有沒有她的字跡,她的照片,她的聲音?」
任女士非常焦急。
這時她們身後傳來一個男聲︰「誰,誰在這里?」
元之抬起頭往後看,一眼就把江則培認了出來。
元之對他自有一股熟稔的感覺,別忘了她做過江香貞。
江先生此刻看上去也就是一個傷心的父親。
元之不由自主地迎上去,她欲安慰他。
把馬蹄鐵在吸鐵石上擦兩擦,吸石的分子會得過到馬蹄鐵上,事後馬蹄鐵也可吸起回紋針之類的小型物件,江香貞對元之的影響也是這樣。
元之對江則培有親切感。
當下江則培問︰「香貞在何處?請她回來,告訴她,我患重病,想與她團聚,她也該回家了。」江則培愁容滿面。
元之忽然之間鼻子發酸,夸下海口︰「我帶她來。」
江氏夫婦悚然動容。
江太太任女士立刻去寫了一張現金支票遞到元之手中。
元之十分戲劇化淡淡然地說︰「我不是為錢而來,我自己的錢已多得用不光。」
她站起來告辭。
任女士送她到門口,「關小姐,香貞什麼時候回家?」
「你們放心,必要時我把她綁著來。」元之悻悻地。
江氏夫婦半疑半信地看著她離去。
元之跑到麥克阿瑟的辦公室,鐵青著臉,把尋人啟事副本擲到他面前。
阿麥一看,臉色即變,半晌,才在牙齒縫中迸出一句︰「你太愛管閑事了。」
「他想見你,他是你生父。」
「生理上的父親,說得再正確沒有。」
「當你尚是個嬰兒之際,我肯定他曾經抱過你喂養你。」
「是,但當我稍不听話偶爾不肯遵他旨意行事之時,他即厭倦鄙夷地離棄我。」
「你看到這些啟事而不動容?」
「你說得對。」
「香貞——」
「我看上去像江香貞嗎,你說,我能回到江家,一邊喊爸爸我回來了一邊撲進他懷抱里去嗎?」
元之瞪著六尺昂藏的麥克阿瑟,「你真是怪胎!」
「不比你更畸。」
元之坐下來,「他患病。」
「我知道,失卻人間所有樂趣之後,他想到了我。」
元之看著他,「你像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嘛?銖錙必計,睚眥必報,同老父血親還計算得這麼清楚。」
「你不是我,元之,你不會明白。」
「錯,香貞,我曾經是你。」
阿麥捧住頭,看著窗外良久,良久,忽然變得非常疲倦,「你說得對,許多年之前,我的出生,一定使他喜悅感動過。」
元之知道她會得玉成這件好事,不禁松一口氣。
「我怎麼去見他們?」他攤攤手。
「出外靠朋友,我們找三號商量。」
「它有什麼神通?」
元之猙獰地說︰「也許它有一張皮、畫一畫,改改妝,披上它,會變成江香貞。」
三號听了這樣的話,非常生氣,「我沒有听過比這更無恥惡毒的謠言。」
麥克阿瑟攤攤手說︰「看,我也回不去了。」
「三號,想一想。」
「把真相告訴令尊。」
麥克阿瑟嘆口氣,「我不認為他會接受,我知道有種父母不論子女變成什麼樣子仍然深愛他們,但那不是江則培。」
「三號,你能模仿江香貞嗎?」元之用另外一種語氣試探三號。
三號的好勝心被挑撥起來,冷冷地說︰「江香貞的身世,我頗知道一些,江香貞的聲音語氣,我不費吹灰之力即可做到。」
元之說︰「那麼,勞駕你陪我走一趟,你做香貞,阿麥,你做香貞的密友。」
「慢著,」三號說,「相貌不似。」
阿麥笑,「那最容易解釋不過,反正城內每一個女子每隔三五年五官都會精益求精。」
這一出劇本由關元之編寫,並且領導演出。
三號說︰「元之,我知道替別人著想是一種美德,但是你自己的事也有待解決。」
元之黯然。
阿麥插嘴,「少一個丈夫,多一個朋友,關元之並沒有虧本。」
元之瞪他一眼,「你倒是有蘇格蘭人本色。」
第二天,他們去接三號,看到的假江香貞,居然有三分神似,加上那種不羈的神情與不耐煩的語氣,就接近七分了。
一行三人大著膽子上江家去。
事情比想象中容易得多,江則培太願意相信來人是江香貞。
三號得心應手,不消一刻,演技便更進一步,栩栩如生。
它的電腦設計迅速地發揮至大效果,使它精確地模仿了江香貞對人對事的反應。
不,她不打算久留,仍不願意承繼父親的事業,不日她會嫁與伊安麥克阿瑟,但此刻她樂意消除對父親的敵意。
元之注意到那蘇格蘭籍大漢在悄悄落淚。
她也看任莉莉女士向她打眼色示意。
元之輕輕走出會客室。
任莉莉跟著出來,凝視元之,這次,她非把元之看清楚不可。
元之很慶幸任莉莉是一個聰敏合理的女子。
只听得任莉莉輕輕說︰「不管你們是誰,都幫了我一個大忙。」
元之笑笑,「相信我,我的允諾我已做到,香貞今日絕對在場。」
任莉莉真聰明,她忽然握住元之的手,「你才是香貞是不是?」
元之不否認也不承認。
「你整個變了,」任莉莉大惑不解,「怎麼會?」
「我們都會變,樣子不變,心也會變,許許多多舊友,早已變得如陌生人一般,皆因他們有不同的角色要扮演,去適應生活與環境所需,不得不變。」
任女士發怔,「這是比較哲學的說法。」
「何必計較呢,只要你們喜歡,我們可以時常來造訪。」
「可需要報酬?」
「生命中至美好的事物均屬免費。」
「謝謝你。」任莉莉緊緊握住元之的手。
「沒問題,」元之笑,「沒問題。」
餅一會兒任女士又說︰「我並不認識香貞,我與她父親結婚時,他們父女已經鬧翻,但要是你是她,我會真心喜歡她。」
元之只是笑。
「你不是她?」
元之仍然笑而不語。
「你們三位一體?」
元之含蓄地答︰「可以這麼說。」
任莉莉也只得笑,「再問下去,我就是個笨人了。」
同聰明人打交道,真是賞心樂事。
元之由衷說︰「我也喜歡你。」
一行三人稍後告辭出來。
三號直抱怨麥克阿瑟︰「眼淚鼻涕算是什麼?西洋鏡拆穿如何是好?你太影響我的演出了。」
元之不作聲。
人們總是把他們能力估計過高,江則培父女的心腸並不如他們想象中剛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