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地踢著牆壁,直到腳酸軟了,才坐下來,靠在牆上,我想︰怎麼辦呢,這房間的空氣可以維持多久呢?真沒想到我會有這種下場,可憐同學們明天不知怎麼找我呢,同學……?我狂叫起來,「讓我走!讓我走!我隔五個月就要走了,我爸爸媽媽在等我的呢!」
忽然之間,有一個很鎮靜溫和的聲音晌了起來,「請等一會兒,」他說的是英語︰「你在說什麼?」
我靜了下來,人在哪里?我為什麼看不見人?那英語倒是非常標準的,像靈格風里的聲音,而且非常的有感情。
我用英語答︰「我說的是中文,我是中國人,我不過在英國念書而已,看,你們弄錯人了……」
「他」說︰「中國人……嗯,對不起,中國哪一個省份呢?中國有那麼多方言,讓我們調整一下……」
「沒關系,我說英文好了,只要不太難的!我可以說。」
「謝謝你。我已經叫人去調整儀器了,一會兒,我們可以說你的方言。」
「我是寧波人。」我說。
「好的。」他說。
我說︰「你們把我抓了來,有什麼好處呢?」
「對不起……我們在研究地球人。」
你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我問︰「很遠的星球?還是另外一個宇宙?」
「這……很難解釋。你的科學知識好不好?」
「我知道H2O是水。」
「他」笑了,「很好,是的,我們是別的星球來的,宇宙?你們稱天空為宇宙,真奇怪,天空對我們來說,不過是一口井,我的父親叫我遠離這一口井。……因為危險……」
我說︰「我不明白,我肚子餓了,我要吃飯,你們害我損失了宿舍的一頓晚餐,我還要洗澡,有很多的功課要做,你們幾時放我回去?」我失望的問。
「是的,我們考慮過這個問題,人類需要食物,我們都知道,你放心,我們會替你準備的。」
「他」很滑頭,看樣子不打算放我回去了。
我站起來,踱著方步。
我說︰「我父母要難過的。你們得想辦法告訴他們,叫他們別擔心,對你來說,我是一個樣版,我的父母,他們很愛我,明白嗎?」
「人類大多牽掛了。」他說︰「照儀器指示,你說這話的時候,的確很憂慮,可是你比別的人鎮靜——為什麼?」
「因為我是一個無所謂的人——你們從哪個星球來?哪個太陽系?你們的飛行物體太落後了,你知道嗎?咱們在一九五二年就攝得飛碟的樣子,就跟你們這件東西沒有什麼兩樣,你們在廿多卅年內難道一點進步也沒有?太難為情了。」
「什麼?飛碟的外形?我們以為這是人類喜歡的樣子。」
「哈哈哈!真好笑,你們把人類抓了來,還說咱們喜歡這鬼飛碟的樣子,為什麼不說你們做不出更好的飛碟?」
他忽然坦白的承認,「這倒是真的,我們做不出更好的飛碟,因為我們根本不需要飛碟,飛碟是用來盛載你們用的,我們隨便可以回家。」
我奇怪透了。「什麼意思?」
他說︰「我不是說過了?你們的宇宙,是我們的一口井,我們把手伸到井里去,模到了水,是不用戴手套的,水對我們沒有害,可是你們像魚一樣,沒有水不行,所以我們造了飛碟,不明白嗎?」
「我的天!」我說︰「你們是巨人嗎?是的,別笑,我可以想像,可是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他」笑︰「我是無所不在的。」
「我不明白。你怎麼無所不在?你又不是上帝。」
「你相信上帝?」他忽然說?
「自然,」我說︰「有什麼稀奇?‘在天上我還有誰呢?在地上也沒有值得仰慕的。’讓我回去吧,我肚子餓極了。這算什麼呢?听上去你也不是一個橫蠻的人。」
他微笑,「你吃飯是什麼時間?」
我猶疑的答︰「地球時間,下午六點半。」
「還早呢,現在只是地球時間五點半,吃多了,會胃氣痛。」他滑溜溜的說。
我很氣,我說︰「真沒想到你跟我們一模一樣︰沒有誠意!說不定你也是地球人,在那里裝神弄鬼!」
「我不是地球人,你要不要我顯示給你看?」
我出了一身冷汗,「不要!你真討厭!誰要看你的鬼樣子?」
他笑了,笑得很溫和。
我呆呆的坐著,我說︰「其實……說說看,你有沒有頭?」
「沒有。」
「我的媽!」我害怕,「沒有頭?有沒有眼楮?鼻子?嘴巴?多數的外太空人都有幾個頭,又有好幾只手。」
「我們不需要,我們什麼都不需要,我們沒有頭,沒有手,沒有腳,沒有身體。」
「你們是什麼?用什麼看?用什麼感覺?」
「用‘心’。」
「心?只是一顆血淋淋的心?」
「我們的心沒有血。」
我皺上眉頭,是怎麼樣子的呢?我真不能想像,反正活不長了,索性拚了老命,看看他是長得什麼樣子也好。不不——還是忍受一下的好。
「你可以看。」他說。
我前面的牆壁忽然變得透明了,「變」得透明是因為沒有窗門移動過,忽然之間牆壁變得透明了,我見到無數的星,像在倫敦看天象館,無數的星在深藍的天空里。
我為之精神一爽,我說︰「你們這口井實在不錯啊。」
「是,我也如此說,多年前我來過一次,那是很久的事了,」他感慨的說︰「沒有人相信我……後來我父親很生氣,不準我再來,可是我忍不住,人真是奇怪的,我喜歡他們,這次來,不過是找一個人談談。」
我居然同情他起來,「在你的地方,你很寂寞?」
「是呀……很寂寞,那麼大的花園,可是沒有人……」
我問︰「一個很大的花園里,花園里有一口井,井里是我們的宇宙.宇宙其中一粒灰塵是我們的太陽系。你的花園可真大呢。你難道不與你父親說話?你沒有朋友?沒有同學?沒有兄弟姊妹?」
他似有難言之隱。我不便追問下去。
我著著「窗外」的繁星點點,很後悔不懂星象,要不然記住其中一顆星,就可以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輕輕的說︰「沒有用的,這些星星不是在地球上可以看到的。」
我猛然抬頭,「你怎麼知道我想什麼?」我詫異的問。
「這些本事,我還是有的。」他難為情的說。
「那很好,我不必說話了。」「請說話。」他急忙的說。
我放心了,他原來不過是因為寂寞,所以找人說話,他倒沒有找錯人,我是出名的大嘴巴,最能說話的。
我把我自己的故事說了一遍,然後說︰「……後來我覺得自己是一點不缺,連手套都有兩雙。」
「你很滿足?」
「是呀,我生命中缺少的東西,我不大想。現在年紀大了,我比較懂得珍惜在我身邊的東西。」
「這是好的。」
「你既然知道我在想什麼,為什麼還要找一種會說寧波話的機器?」
「因為禮貌,真是虛偽。」他笑了。
我覺得「他」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而且說起話來,比很多地球人有意思,如果有空,有這麼一個聊天的朋友,還真不錯,可惜我有那麼多的事要做,我是地球人,再清高不起來的,俗務纏身,我還是想回家。我不要與他說太多,說多了,他覺得有趣,我就更月兌不了身了。
我閉住嘴,可是沒有用,他早已經猜到我想的是什麼了。
我說︰「真口渴,如果有一杯基尼斯喝就好了。」
「基尼斯?」他問。
然後在我面前,忽然就出現了一杯基尼斯。我歡呼一聲,伸手去拿杯子,杯子是涼涼的,上面浮著米白色的泡沫,我盡情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