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家康興奮的說︰「我聘請你,你一定要答允。」
一切完美解決。
我們離開元朗的時候,心情輕松愉快。
申君不住的向我道謝。
「客氣什麼?」我說︰「還不是你們之間有緣份。」
「這,多麼巧,他踫巧要移民到英國。」
我看他一眼,他真是幸福,要什麼得到什麼。
世上的確有這樣的人,而大部份的普通人,生活還是得在乏味的循環中渡過,像我,公眾假期之後,還是得回到中環炎熱及沙塵之路上,以及辦公室打字聲嗒嗒中。
沒有選擇,我神情黯然。
申君看到,問我︰「咦,你怎麼了?臉色忽然陰黯下來。」
「沒什麼。」我說,雖然與他混得很熟,畢竟不想透露心事。
「說出來听听。」他和藹的說︰「是老板對你不好?」
「不,他對每個人都一樣,對我算是很好的了,只是……當工作變為一個人唯一的精神寄托,你說是否可悲?」
「有什麼可悲?這不是在說我嗎?大部份都市的人活動節目都非常有限,又不只是你我,況且一個人對工作若果沒有某個程度的熟忱,他就做不好那件事,應當于心有愧。」
「但你的工作是不同的,比較多采多姿,」我加一句︰「而且有意義,跟我們做的一般文書工作不同。」
「天天對著一堆圖則叫多姿多采?」他開朗的笑起來。
這時候我才有時間看清楚他。
真的,這麼英俊豪爽的人物,又熱情得恰到好處,性情全屬光明面,定令女人趨之若鶩,況且又在海外生活那麼久,交游廣闊,自不在話下。看著他,我不禁心響往之起來。
「香港才熱鬧,」他說︰「你們有精力,也有去處,相形之下,我們這些僑居的土佬,真是沉悶得很。」
「什麼?」我笑出來,「多去處?去到哪里?」
「各式舞會可供亮相,」他詫異的說︰「還有一百多種飲宴的場所,每個香港人都認識每個香港人,每個人都是名人,每個人都用名牌,不是嗎?」
我啼笑皆非;「什麼?這就是華僑對香港人的看法?」
「正是,你們走在時代尖端,嫌全世界落後,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小姐都戴幾萬塊錢的手表,男士們用幾十萬一輛的汽車。」
「是呀,可是木屋區居民仍然沒有合法的水電供應,公立醫院永遠沒有足夠病床,東區的市民到中區上班,路上需要三小時—一這又是那門子的繁榮?」
「可是你們都不舍得離開這塊地方。」
「到哪兒去?」我反問。
他微笑︰「只要有毅力………」
我也笑笑,不想再深一層討論這個問題。
「你什麼時候走?」我問。
「你趕我走?」他笑問。
「唷,我又不是移民官………」
「無論如何,要替老板完成那項修理工程再說。」
我點點頭,他不是這里的人,他無論如何要離開的。
「有沒有假期?會不會旅行到倫敦?」
十月份的確有假,但那個時候歐洲已經很涼。
我沒有說什麼。
華僑都客氣得要命,要是我們真的登門去探訪,他倆誠然會熱誠的招待。但是我…我的心忽然亂起來,我所期待的不是這些。在香港,我有自己的世界,我是自己的主人,雖然寂寞淒清一點,但喜怒哀樂把握在自己手中,有一種決絕的快感。
申君回鄉下的時候,特來道別,他送我一大盒巧克力,我冷靜地向他道別。
在辦公室內我是另外一個人。
他凝視我,「早上九時至五時這段時間,你比平日大了十歲。」
我矜持地微笑。
平時可以穿三個骨褲子及梳馬尾、咬口香糖,爛塌塌地做人,放假時可以得回所有的自由,除下一切假面具,上班怎麼同?
申家康走了,我幾乎有點失重。唉,為一個陌生的過客認真,這是十七歲女孩子才會有的愚昧,我是個成年、聰慧、能干的職業女性,我哪兒有時間來悲愁與傷懷。
盡避如此,半夜臨熄燈睡的時候,還是禁不住想起我倆共同享有的笑聲。
申君走後,天氣突然有點涼意,香港那虛為的、若隱若現的秋天也許終于要來臨。
我仍然如常地上下班,忽然沉默許多,平時運用有素的幽默感也收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我但黨得生活不過是按部就班地盡責任,不是逛游樂場。
真是瘋狂,這麼早冬裝便抵涉,相熟的時裝店叫我去挑新貨,這也是生活必須道具.在中環出入的女人穿戴怎麼可以不整齊?
我隨便挑了十套八套,試穿熱得生痱子。
回到家,正在沒趣,電話鈴響,我去接听。
「若霜?」
「誰?」我問。
「我是申家康,沒想到這個時候你在家。」
「你在哪里?」
「倫敦呀。打來問候你。」
呵,我還以為他又來了呢,不禁一陣惆悵。
「想告訴你一些近況。老師傅來了,我們下星期一開工,我會將修葺前與後的照片拍給你看。」
我連忙禮貌的說好。
「我還以為你出去了。」他說。
「到哪兒去?」我反問︰「的土可?太吵。游泳?太擠。看電影?沒好片子。吃飯?怕累。」
「你不是充滿活力的職業女性?」
我啞然失笑,不知怎地,這一陣子陷于低潮,無端端訴起苦來。
「要不要告假?來看我們。」
我心動。
「你們!你們是誰?」
「我與這座中國天壇式亭子呀!」
他說得好天真。
不必了。「我還以為是你與老師傅呢。噯長途電話非常貴,不用多說了吧。」
「保重。」他說︰「再見。」
在這點我是保守矜持的。我不肯一人走一步,必須要那位男人走畢全程,所以我怎麼會有地方可去?
叫我路途遙遙去看他,不是說他不值得,而是違反我的宗旨。
而我做人的宗旨是不被人左右我的心。
在辦公室我更加沉默。這回連老板也看出來,他問為什麼,我叫他管自己的事。
他對我說;「無論如何,下星期周末你沒有假期。」
「什麼?」我大聲問。
「你要招待客人。」
「看,老板,我不是蘇茜黃,你最好在我發作之前,找別人。」我揮拳警告他。
「找別人?找誰?」他說︰「人人要與情人約會,只有你有空閑。」
我絕望的問︰「真的?真的只有我空閑?」
「當然,」老板一拍桌子,「周末白坐家里,生活沒有調劑,星期一回來板著一張臉,你不如想開一點,把時間奉獻給公司,說不定升闊都快點。」
我很悲哀,「好吧,既然這樣,我也無話可說,肉在砧板上,隨你的便。」
「一于如此,下星期五六日。」老板大獲全勝。
真的,他說得對,左右沒事,何不滿足公司?
我一整個星期的壞脾氣都得到申訴,因為我周未還得要工作,獲得全體同事的同情。
我簡直做出樂趣來了。我想。
要求加薪時理由也充份些吧。
又是星期五,我感慨的想︰時間過得那麼快。
老板在下班時分呼喝我︰「快快,人家來了。」
我說;「別逼人太甚,客人在哪里?」
「在這里。」他身後轉出一個人來。
是申家康!我呆住了,但掩不住心頭的喜歡。
老板在一邊狡黠地笑。
「快快,」他吆喝,「帶著客人到酒吧去看艷舞,盡量討他歡喜,曉得嗎?這年頭,賺一份薪水,你以為這麼容易?」
我真沒料到有這大的意外之喜,不禁跟著活潑地說起台詞,「來,外國人,」我笑著拋出媚眼,「跟著我來,你不會失望。」
我把手插進申君的臂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