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在我頭頂,良久沒有放開我,忽然我感覺到他在哭,胸口起伏得厲害。
抬起頭,只見他淚流滿面。
這兩年,像是讀了社會大學出來,不知長了多少智能。
餅很久,才听見他開門出去。
一直待在露台,看著他走到樓下,開了車子走。
為了舊時。
這間屋的舊主人又是怎生模樣?
把新衣一件件掛起,櫥內還散發著干花瓣的芬芳,整間睡房到處都是衣櫃,還有
一間小小衣帽間,也都是衣架,舊主人不知有多少件衣服要處置。
我把舊衣全部拋棄。
餅一日起來,就是新人了,就讓我天真一下吧。
第二天,去看母親。
穿戴整齊,照著鏡子,完全看不出與常人有什麼異樣,只是臉上沒有笑容,但又
有幾個人臉上整日帶笑。
與母親通過話。
「要來你就來好了。」
「明天上午如何?也許可以吃頓午飯。」
「無暇做飯。」
「由我請客。」
「別忘記有兩個妹妹。」
「是。」
一句也沒有提過去兩年的事,我不在她跟前已有十多年,她根本不曉得發生過什
麼,不關心,也不想理會。
還是找上門去。
交通擠塞,以往二十分鐘車程坐足四十分鐘,有點不耐煩,不住挪動著身子。計
程車司機把無線電開得震天響,吵雜不堪。
並沒有著他關掉,外間的生活既然如此,就隨得它,早適應好過遲適應。
來開門的是妹妹,一時間分不清是大妹抑或是小妹,走廊燈光比較陰暗,好象看
見十多歲的自己穿著校服跑出來了,感觸得發呆。
她讓我進去,沒有稱呼我,她姊姊站在她身邊,兩人一樣高大,看著使人歡喜。
母親肩膀上披著羊毛衫出來,一晃一晃,四母女一般的面孔,不同的命運。
「坐呀。」
她並沒有太老。毛衫上一貫有蟲蛀的小孔,母親不喜打理家務,偶然做幾個菜,
是要來請客,博親友贊不絕口用的。
「出來啦。」她毫無意義的說。
頭發該洗了,油膩膩的,一點樣子也沒有。
在里邊,我們天天洗頭,指甲用一只小刷子刷得透明潔淨,渾身都是消毒藥水味
道。
想到這里,打了個顫。一直拿里邊同外頭比不稀奇,記憶確實無法霎時洗清,但
為什麼私底下老認為里頭比外間更好?
「生活如何?」我問。
應該由她問我。
「好不好,你看得出來。」母親悻悻地說。
真的,看得出來,何消多說。
「還同周伯母她們搓小麻將嗎?」
「拿什麼同人家搓?」
每個人都覺得他的愁苦才至大至尊,別人的災難不是一回事。
兩個妹妹低聲不知在呢喃什麼,見我的目光蕩在她們身上,立刻停住私語,分明
是在說我。
我已習慣這種待遇。開頭的時候,也想站起來,大聲疾呼︰把我當一個正常的人,
你們把我當一個正常的人。
後來什麼都習慣了。
說吧說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些什麼,盡避說好了。心里十分不舒服,但
不再斗爭,听其自然。
兩個妹妹不過十多歲,她們又知道些什麼?
我朝她們笑一笑,她倆不接受,別轉面孔,訕訕地站著。
「現在最好的是你,」母親說。「你老子什麼都留給你,逍遙自在,干什麼都
行。」
「是午飯時間了。」
「不去,省得換衣服。」
我直陪笑。
「你若關心我們,該懂得吃一頓飯是不夠的。」
我不語。
「我是你親生的娘,那兩個是你親妹妹,吃飯,吃飯有什麼用,用水淘一淘隔夜
飯也就是一餐。」
「依你說該怎麼辦?」
母親發火了,「霍」一聲站起來,指著我。「怎麼辦怎麼辦,你倒來問我,還要
我開口求你。」
「要多少呢?」
她拿起一枝煙,我連忙同她點火。
「房子小,擠不下,豈不應換一幢有露台的,妹妹各一間睡房?」
我低頭沉吟。
「還有,中學畢業有什麼好干的,大學學費沒有著落。」她越來越生氣。「妳不
是拿不出來,又不用你辛苦去掙,現成的好人都不會做。」
「這麼大筆款子我不能動。」
「你說這話唬鬼,如今你已過二十歲,再不能動,誰相信。」
實在不對了,我連忙站起來。「待我回去想想。」
「想,你最好回那個地方去想。」她詛咒我。
我靜默下來。
她也噤聲,只听嘶嘶用力吸煙的聲音。
餅很久我說︰「我是你女兒,媽媽。」
她沒有回答。
我取餅手袋開門離去。
一身新衣並不管用,菊新說我早該料到會這樣。
是,我的確想到了,但我還懷著希望。
真愛同自己開玩笑。
「如果她哄你幾句,你會不會把東西給她。」
我抬起頭想一想。「她所要的,我辦不到,父親遺囑上指明一切都不能過她的
手。」
「妳可以作主。」
「我不要作主,我不想作出抉擇……」
「這是逃避現實。」菊新看著我。
我詫異,她針對我,還是我多心?
「生活上的瑣碎事都要逐一應付,非常煩惱,不過你不用擔心,」她抬起頭打量
我的屋子。「你幾時都不用為這些事擔心,毓,你始終不食人間煙火,專門為戀愛生
活即可。」
真的?在她眼中我就是那麼簡單的一個人?
「」這里一切一切,你皆唾手可得,菊新說下去。「所以妳不懂得珍惜……听得
很刺耳吧?」她干笑。「這樣下去,遲早會得罪你。」
我溫和的說︰「不會的,你放心,你是我好朋友。」
「好朋友也會眼紅。」
眼紅什麼?我真不明白,難道還有人肯與我換位子不成?
「毓,其實你早可以出院,是不是?」
「醫生囑我多待一陣子。」
「靜養?」
我點點頭。
她伸個懶腰。「多麼奢侈,可以與時代完全月兌節。」
「菊新,你情緒不佳,為何?」
「太累了。」
「放假,假期對你有益。」
「沒有用,還不是終歸要回到那個家去,對牢那些人。」
「你對誰失望?」
「每個人,包括自己在內。」
「沒有那麼壞吧?」
她疲倦地用手拭面。「比你想象中累。孩子不听話,丈夫當我透明人,一言不合,
立即拂袖外出,個人事業遭遇滑鐵盧,辭工一年,乏人問津,悶出病來……」
「但是這不過是短暫現象,菊新,你一定可以再度振作起來。」
「我沒有力氣了。」
怎麼搞的,需要安慰的是我,喂喂喂,怎麼反而每個人都似等我出來勸慰他們?
「毓,唯一可以救我出生天的人,便是妳了。」
「我?」不由自主的張大眼楮,看著她。
「你肯不肯幫我的忙?」
「菊新,你說來听。」
「毓,我們合伙做生意可好?」
一時間胡涂了,同她做生意,卻是為何來?
菊新似乎興奮起來。「我早打好月復稿,計劃書可以隨時給你看,你出錢,我出力,
咱們一定會搞得有聲有色。」
「你打算做什麼?」
「開一家嬰兒用品公司。」
「現在都沒有人生孩子了。」
「怎麼沒有?進了我們的店,包管他想生。」
菊新竟說得那麼夸張,我微笑起來,她變了,家庭令她失望,她要走出來闖天下。
「怎麼樣?」
「你讓我想一想。」
菊新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過,她控制得極好,但還是被我注意到,我心中暗暗嘆口
氣。
「明日我把計劃大網取餅來。」
「找份優差豈非更好?」
「沒有這回事,」她揚揚手。「你早已月兌節,」她湊向前來握住我的手。「毓,
听我的沒錯,我們轟轟烈烈的把它做起來,揚眉吐氣,證明我們的能力。」
我可不要耀武揚威,我沒有敵人,何需活得更好,做現在的我,已足夠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