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光棋說。
「可不是。」
扁棋再也忍不住,「為什麼?」
欣欣說︰「我父親住多倫多,母親住在香港。」
呵,光棋有點明白了,「你們是新移民。」
「才不是。」欣欣低下頭。
扁棋很想听這個故事,社會光怪陸離,什麼樣的事與人都有。
「我們都有護照,不用來來往往。」
扁棋問︰「花這麼多時間在旅途上,你怎麼讀書?」
「沒有辦法,有四天假就要飛一次,他們離了婚,雙方都不肯罷手,都怕對方霸佔了我。」
欣欣攤攤手,重重太息,活像中年人。
扁棋非常非常同情她,「你父親不能去探訪你?」
「他們不能忍受對方。」
扁棋搖搖頭,听罷這種實例,還有誰敢結婚。
「你過這種飛人生涯,已經有多久了?」
「自六歲開始。」
扁棋也禁不住嘆口氣,「今年你多大,十二?」
欣欣點點頭。
「往好的方面想,你已經是航空專家了。」
欣欣苦笑,「可不是,再過兩年,航空公司說不定給我八折優待。」
扁棋沒想到她有這樣強烈的幽默感,笑起來。
欣欣問︰「我不妨礙你閱讀?」
「還有許多時間。」
「你要不要躺下睡一會兒?」她好像要照顧光棋的樣子。
扁棋問︰「你呢,你要不要休息?」
欣欣點點頭,閉上眼楮假寐。
到底是小孩子,一下子就睡著了。
穿的戴的都是好貨色,但光棋不認為這小女孩是個快樂的小女孩。
簡直是人球嘛。
布餐的時候,欣欣沒有醒來,光棋也沒有胃口。
從上飛機到抵達彼邦旅館,光棋可以減掉一兩個公斤。
真是非人生活。
難為若干人硬把長途跋涉視作享受,驕之親友。
最近公司業務擴展,三兩天便派職員與總公司聯絡,同事們叫苦連天,都說成了坐飛機的信差。
有家室的更慘,每月出門兩三次,有點似海員生涯。
不過比起這位小朋友,又不可同日而語。
小孩根本沒有選擇。
這樣的孩子也越來越多了吧,父母分手,子女兩邊走,這楊欣培不過是其中一名。
她的父母,會是怎樣的人?看情形,不會沒有受過教育,也絕非粗俗之輩,他倆肯定也有說不完的苦衷,但是,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抑或不想做,不肯做,不屑做?
扁棋嘆口氣。
她看完了資料。
欣欣睜開眼楮,「你不用休息?」
扁棋搖搖頭。
「母親說她從前也可以不停的做,直至倒下來為止,現在不行,她學會惜身,再說,垮了也沒人會感激照顧她。」
「她一定很能干。」
「是的,」欣欣露出一絲滿足,「她有自己的公司。」
「你可帶著她照片?」
欣欣掏出皮夾子,「這是媽媽,這是爸爸,還有,這是他們的結婚照片,他們不知道我藏著它。」
不出所料,欣欣的母親長得非常漂亮,驟眼看,簡直似個電影明星。
「我父親很英俊吧?」
扁棋點頭,「高大瀟灑。」
「很多異性追求他。」
「那是一定的。」
「但他說他不會再結婚。」
扁棋心想,大概是嚇怕了。
「他們兩個人都忙得不得了。」
扁棋很明白,忙忙忙忙,從這里撲到那里,那里又應酬到這里,會不會都因為無膽面對現實?
扁棋看看表,「還有三個小時就到了。」
「時間好像越過越快似的。」
扁棋笑,「這話不是小孩子說的。」
「我已經十二歲了。」
「渴望長大?」
欣欣點點頭,「十八歲便可以獨立,我想到歐洲念大學,叫他們分頭來看我。」
扁棋笑,這也是個辦法。
說說笑笑,是次旅途殊不寂寞。
下了飛機,楊欣培因為拿護照的緣故,很快過了關,光棋朝小朋友擺擺手道別。
回到酒店,當地時間才早上十點,光棋並不覺疲倦,稍作梳洗,她要去總公司報到開會。
電話鈴響。
扁棋苦笑,來催了。
她去接听。
「呂小姐?」聲音是陌生的稚女敕的焦急的。
這會是誰。
「我叫楊欣培,記得嗎?」
「咦,你在什麼地方?」光棋吃一驚。
「我在飛機場,轉多倫多的班機因罷工延誤,最早要等明早才到。」
「我的天,航空公司怎麼安排?」
「酒店都客滿,他們叫我在待機室等空房,我……」小小的欣培哭了。
扁棋只得大聲的指示︰「沒有問題,你放心,我馬上來接你,不要怕,不要同陌生人說話,不要亂走,欣欣,听到沒有?」
「知道。」
「站在計程車站等我,知道嗎,我三十分鐘內就到。」
「是。」欣欣的聲音是顫抖的。
扁棋接著撥電話到公司詢問。她松口氣,會議改在下午二時正,她有充份的時間。
她飛奔下樓去截計程車折回飛機場。看到小小的欣培鼻子紅眼楮腫呆在車站,光棋忍不住一把將她抱在懷中。
「不要緊,不過是生活中小插曲而已,先隨我回酒店去吃點東西。」
欣欣伏在她懷中,這個陌生的阿姨成為她唯一的依傍。
「我們這就與你父親聯絡。」
到了酒店房間,光棋叫人送食物上來,一方面著欣培去淋浴。
欣培已把她父親的聯絡號碼給光棋。
扁棋撥到多倫多去。
那位楊先生應該在上班。
丙然,秘書回話說︰「彼得楊先生在開會。」
「你同他說,我有要緊事,請他听電話。」
「小姐,他在開會。」
「告訴他,他女兒在我這里。」
女秘書害怕了,「你是誰?」
「放心,我不是綁匪,速速叫彼得楊來,我同他說。」
「你等一等。」
扁棋心里既好氣又好笑。
開會開會開會,一天到晚鑽營鑽營,錯過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湖光山色,虹彩星光,統統視若無睹,還自以為有出息,煞有介事認為一柱擎天。
扁棋太熟悉這種人。
「喂,喂──」他來了。
扁棋問︰「是彼得楊先生?」
「你是誰,我女兒在什麼地方,說!」
扁棋嚇一跳,彼得楊不問青紅皂白,向她審問起來。
「先生,請你控制你自己,鎮靜一點,欣欣,欣欣,來同你父親說話。」
欣欣連忙接過電話。
扁棋不想听他們父女的對白,走到露台去。
餅一會兒,欣欣出來說︰「阿姨,他想同你說話。」
扁棋微慍,「我無話可說。」
「阿姨。」欣欣懇求。
扁棋無奈,孩子沒有做錯,何苦叫她看面色。
她取餅听筒︰「楊先生還有什麼吩咐?」
「對不起,呂小姐。」他聲音完全變了。
「應該的,楊先生。」
「呂小姐,真感激你照顧小女,欣欣今晚恐怕還要打擾你。」
「不要緊,反正是雙人房。」
「明天的飛機不曉得怎麼樣。」
「我會追航空公司。」
那邊沉默一會兒,「如果不是你,呂小姐……」
「算了,大家是中國人。」
「我立即去查詢西來的飛機,可能的話,我來接欣欣。」
「你隨時跟我聯絡,下午我要開會,留欣欣一個人在房里。」
「呂小姐,拜托你了。」
扁棋本想教育他,一想,算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欣欣吃完飯,累極而睡。
扁棋同她說︰「我三小時就返來,這是我公司電話,有事即刻找我。」
欣欣緊緊抱她一下。
一整個下午,光棋精神不能集中。
心想︰「要是我有一個女兒像楊欣培就好了。」
兩個人相依為命,互相照顧,不愁寂寞。
她多麼聰明乖巧伶俐可愛標致。
扁棋還沒試過這麼牽掛一個人呢,散了會,她到禮品店去買了只巨大的玩具熊才回酒店。
欣欣正在等她,「阿姨!」叫著出來迎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