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點慚愧相。
我嘆口氣,「世人的想法與你大約相同吧,所以很多女人不肯離婚。」
「對不起。」
「鄒爾斯,算了。」
「出去旅行一下,你會高興一點。」他勸我。
「我沒有什麼不高興呀。」真的。
我並沒有強顏歡笑,我沒有比誰更不愉快,我心中是沒有如刀割的感情,不火躁不失眠,我也沒有加以壓抑自己,我活得很枯燥很正常。
晚上看電視,默默然,是,我也能常自慨嘆,只是一向反對無病申吟,有些女人喜作敏感柔弱狀,動不動要咯血的,我有那麼多血,早捐給紅十字會了,不作無謂的浪費。
忠華這塊茅圓磚頭,又臭又硬,離開後就很少來電話,近況不知怎麼樣了,像他那樣可愛的男人,原本人見人愛,現在白白為我蒙上污點,貶為離婚男人,真是……
晚上坐在床上半晌,也就睡了,並沒有失眠。
我只是想︰其實我們兩個人都沒有過錯。
後來我認識了梁亨利,是因麗麗的原故,麗麗對亨利相當有意思,因此想盡辦法拉他出來,為了避免太露痕跡,叫我與敏儀作陪客。
敏儀那晚打扮得好漂亮,險些搶了麗麗的鏡頭,麗麗就不悅,第二次再聚會,就沒有敏儀的份,獨獨挑我。
我很幽默地說︰「長得丑也有好處,可以大飽口幅。」
她說︰「死相。」
旁觀者清,我認為梁亨利對麗麗並沒有太多的興趣,他是一個很有禮貌的王老五,答應出來不外是因為無處可去,跟我一樣。
這一頓飯由麗麗付賬,我頓時有淒涼的感覺.我看到了兩年前的自己;萬事俱備,獨欠東風,見到條件略好的未婚男人,立刻找機會展露自己的獨立、瀟灑、能干,還有另一方面的溫柔、懂事與美貌,務必把那個男人俘虜過來,作為一種最佳陪襯,驕之親友--我既有事業,又有佳婿。
因年紀已經不小,心急了,只要男方相貌過得去,人品不錯,最主要是有一份高貴的職業──洋行職員或公務員就不必了,最好是專業人士,馬上一拍即合。
我怎麼會不知道?我跟忠華就是這麼結合的,後來才發覺性格根本合不來。
他事事靠機緣,溫吞水,無沖勁,得過且過,兩袖清風,一貫宗旨是「大不了回家靠父母」,而在外靠的當然是朋友,我便是那個倒霉的朋友。
一場好夢落了空,失望襲胸,那種痛苦是不用說了,于是只好離婚收場。
當其時操之過急。
若不急呢,亦行不通,好的男人那麼少,手快還有,手一慢就飛了,左右為人難,所以你看麗麗,焦急之情容于色。
我整晚什麼都不說,獨自神傷。
張大眼看仔細呵,雖然表面條件好,不一定適合你呢,麗麗。
我們連戀愛的時間也沒有。
我苦笑,小時候為一個男生失眠、心跳、臉紅,現在?為自己的前途失眠,為加薪水心跳,為失責而臉紅。
做夢?我們也做夢,惡夢居多,夢境又與現實生活相同,要不就夢見珠寶皮裘……
粱亨利忽然問我︰「朝露,你在想什麼?」
我嚇一跳,「我?」怔怔的,「我--」
麗麗滿意的笑,「朝露、永遠是這樣慌慌張張的。」于是她有機會顯示了她的大方得體。
太難了,這麼長久的朋友都要利用,我感嘆,這頓飯吃得不容易。
但我也沒有生氣,麗麗若不為她自己,還為誰呢?
不遇我看得出梁亨利與她不會有進一步的發展。
沒想到梁氏搭錯了線,轉到我這邊來了。
他說︰「你不會拒絕我的約會吧?」
我猶豫了一刻,「喝茶是可以的。」
他說他喜歡我的隨和及含蓄。我有點高興,我早忘了自己尚有優貼。
喝過三次茶之後,我倆成為普通的朋友,他喜歡美術,我們有時可以談很久,進一步就去吃晚飯。
麗麗知道了是要生氣的,我想。
于是與敏儀商量。
敏崴說︰「活該,開頭她就沒安好心腸,一心要以你的平凡襯托她的不凡,而其實她自己才是最平常不過的女人,香港起碼三十萬個。」
敏儀也在氣麗麗。
女人的友誼說穿了就是如此。
麗麗終于知道我與梁亨利在喝茶吃飯。
不一定她沒有亨利活不下去,差遠哩!可是她自然就不服氣。
她跑去亨利處說我的壞話,最有力的證據就是︰朝露離過婚。
亨利很震驚,他特地跑來問我︰「你離過婚?」
「是。」
「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沒問呀,我也沒告訴過你我穿幾號衣服。」
「那不同。」
「什麼不同?」我問︰「你以為我是處女?」
「這……」他失望。
「你打算娶我?」
「不……」
「何必多追究呢?」我問︰「我們只是朋友,你不會介意男朋友離過婚吧?」
他楞著。我既好氣又好笑,居然很想安慰他幾句。
終于我說︰「亨利,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倆的友誼隨時可以終止。」
「但你是這樣一個可人兒。」他很惋惜。
我笑,「太可惜了,你的可人兒比麻瘋病人還不幸,伊的絕癥叫‘離婚婦人’。」
他還是呆著。
我覺得可憐的不是我,而是他,這樣的人有什麼快樂可言?耿耿狷介,怕吃虧、小心翼翼、斤斤計較。
從此之後,我沒有見過亨利,自然也沒有再見麗麗,她頭一個要避開我,因為心虛,她還在外頭說︰「是呀,她約會梁亨利,但是梁亨利父母最怕女人身家不清白……」
踩女人的往往是女人。欺侮女人的也往往是女人。
我沒有想過可以嫁給亨利,從此就一勞永逸。嫁人如果可以一勞永逸,解決問題,女人的煩惱就會逐漸減少,但沒有這麼理想的事,不可能。
所以麗麗實在還是天真的,世上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我苦笑。
手邊多了余款,去買衣裳穿,有一件芬蒂的皮大衣,黑色的皮面上寫︰羅更.伊大利亞.翡冷翠…領子上瓖一朵朵的皮花,可是穿到什麼地方去呢?穿來上班嗎?
我呆呆的坐在家里。
忠華終于搖電話來問︰「好嗎?怎麼不出去玩,在家干什麼?」他真是一個好人。
我很難過,我說︰「沒人約我呵。」
「我約你好嗎?」
「別開玩笑,忠華。」
「真的,我也想看電影,亦無人陪。」
「我不能與你出來。」我說。
「為什麼?」
「徒惹親友恥笑而已。」
「朝露,你實在太要面子,你就是嫌我沒給足你面子。」
「忠華,我們別吵架好不好!」
「你的工作如何?」
「很好,升職了。」我說︰「悶管悶,可是你說沒有它怎麼辦,我的一切喜怒哀樂都發泄在工作上,還有衣食住行全靠它。」
「你也很能干。」
「能干什麼?我並不是好妻子。」說的也是實話。
「不,我們在一起很高興。」忠華說︰「你們這一幫女孩子,在外頭做事野慣了,不想耽在家中過沉悶的生活,說真的,我又不中用,一不能帶你到舞會去,二不能賺錢給你用,那段日子你過得很勞累,上下班不算,又得裝扮自己……真是的…」
「忠華──」我語塞。
「我常惹你生氣,連駕駛執照也考不到,從結婚到離婚,我始終是住在你家中,一切大小事情,都由你一個人辦妥…」
我並沒有感動,我只是說︰「不要提了,忠華。」
那一段時間,做得我體力不支,時常病倒,一大早出門,天黑了才下班,到了家還要做家事,忠華一概不理,任得我風吹雨打,中午吃個三文治,嫁了丈夫,一切義務仁盡義至,絲毫享受不到一點點權利,我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