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恩呢?頭發在披肩膊上,耳朵忽然穿了孔,多了一只金耳環,這種人居然在念博士,道德淪亡!
兩個人跑出來像摩登江湖賣藝的人馬,那里有學生的味道!
案親更有五分不快。
我拿了他們的行李,往車場走。
蘭花走到我面前,白米色的長裙,沒有襯裙,內褲是淡藍的,腰細得蛇一般,胖全胖在對路的地方,真有本事,我一頭的汗。大概是行李重。
上了父親的新車,六個人不算擠,只听見思恩一個人的聲音,蘭花一句話也沒有,眼楮看看窗外,天氣熱,車里有冷氣。母親的眼楮盯著蘭花,父親與思恩談過去未來,妻有一種快感,因為蘭花終于踫見了一個可以有資格管她的人︰我們的母親,而我,我只希望她與思恩快樂。
而她與思恩仿佛沒有直截對白。兩個人看上去是一對,時間久了,完全是兩碼事──又是新派作風..
行李先在蘭花母親家里放下了,她住母親家。點個頭,說聲再見,揚長而去,她可不理我們家人怎麼想法。父親鐵青著臉,也不出聲。思恩說︰「她是那個樣子,隨她去,累了她就回來了。」仿佛蘭花是一只小狽。母親說︰「無禮之至!」妻說︰「她……是有點怪怪的。」這算是幫蘭花呢!我無語。
結婚才多久?已經這樣子。
到了家,母親大發脾氣,把金飾,見面禮,一股腦兒扔出來,妻都默默的收拾了。父親說了一句話︰「這種女孩子,決非賢妻!」
我不響。
思恩不耐煩,「理她作甚?我們做我們要做的事.爸,我博士論文草稿帶來了,你看看!」
案親又回心轉意,開心起來,「我兩個兒子都是博士,我也算是福氣……」
他們父子兩人又談了起來。
妻偷偷的說︰「見面還沒說話就僵了,不好,你去把她們兩母女請出來,今晚一齊吃個飯,就沒事了。你瞧瞧,兩只金鐲子,一條金鏈子,都重疊疊的,起碼五兩,你媽不是小家子,金子就是金子,送就送得出,如今金子什麼價錢?你叫蘭花別傻了,她年紀也不小了,以為有張文憑,可以吃通全世界?這年頭阿狗阿貓都有亂七八糟的文憑!如今放著金子都不要,將來問人借一個子半個子兒,她可苦呢!她听你的,你去叫她吧!」
我點著頭。
「還有紅封包,是爸爸給,嘿!她不來,損失大了。」妻說︰「你記得咱們紅封包里是什麼?是一張屋契!」
我搖了個電話,把蘭花無禮的事跟她母親說了,她母親是個省事的人,什麼不懂,到底是什麼出身?她說轉頭便來電話。
我掛了話筒沒多久,蘭花那邊有訊息了。母親去听話,不到十分鐘,火氣煙消雲散,一臉笑,「好好好,好好好。」掛了電話。
妻說︰「真有法子。」
母親說︰「原來小孩子三年沒見母親了,她母親又新近進過醫院,故此急壞了,來不及趕去見母親,也是孝心。現見母親沒事,來了電話,今夜做東,兩家人去吃一頓,已經訂了台子,在東興樓三樓,她女孩子無禮,因在外國耽久了,請我們多多包涵,至于她,她丈夫不在身邊,獨個兒不好拋頭露面到處走,故此親戚竟沒有什麼走動,正好趁這個機會熱鬧一下。」
案親也緩和下來了。
「幾點鐘?」父親問。
「隨我們,我們準備好了,大家一齊出門,給她們一個電話就可以。」
「啊。」父親點點頭。
我搖搖頭,憑蘭花母親的伎倆,哄爸媽?當小孩兒一樣,當然乖乖就範。小事化無。
妻在我耳邊說︰「蘭花不像她母親,要像,怕早做了伯爵夫人了,這等好功夫!」
我點點頭。
妻又說︰「不枉以前是做戲的。」
我又笑了。
晚上大家在東興樓見面,可奇在這里,每個人都熟絡了,就是思恩與蘭花,陌路人一般。
蘭花的母親把我們的父母親敷衍得水泄不通,她用那糯而不膩的聲調說︰「我丈夫在新加坡為生意,一年不得回來幾次,我因水土不服,耽在那邊,三日兩頭病,只好回來香港。蘭花又不在身邊,掛心呀。蘭花嫁了思恩,我沒見過思恩,卻見過他家人,實在是蘭花的福氣,我是婦人之家,沒甚見解,以後就靠這頭親家了。」
說得倒也是實話,可是父母從來未曾听過這種話,以為真是剖月復掬心,感動得差點沒落下淚來罷了。
案親說︰「放心,我才兩個兒子,兩個媳婦,焉有照顧不到之理?」
說到她進醫院之事,她支吾過去了。妙,蘭花的母親做人像做戲一般,于是乎諸色見面禮又到了她們手中。母親樂了,把手上的一只翡翠馬鞍戒褪下來要給蘭花,蘭花怎麼都不肯要,
結果還是套在中指上。
一頓飯吃得杯盞亂幌,煞地熱鬧。
妻說︰「咱們看戲。」
蘭花坐在一角,緩緩的抽煙。
她換了一件好衣服,貝殼紅的紗,在膝下,貝殼紅的名貴皮鞋,頭也洗過了,明艷照人,思恩終于坐了過來,挨在她身邊。
蘭花始終像一個局外人。這桌飯是與她無關的,她不是屬于這里的。她吸著煙,左手夾著長長的濾咀香煙,右手把一只金色的卡蒂埃打火機翻來覆去,像要背熟它上面的花紋。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即使到她母親那種年齡,她也還是美麗的。
思恩用手按在她後頸上,像是要扼死她的樣,她毫無知覺,垂著頭。思恩恨也就恨她這點,倘若她對他緊張一些,吃醋一些,妒忌一點,肉麻一點──什麼都好,思恩就滿足了,就開心了,然而她不在乎,一切是身外物,色即是空。可惜她卻不是空的,她滿滿的是誘惑,全身散看她成熟的香味。
萋說︰「她真是美麗。」
我不出聲。
那種不經意的美麗,並不能在幾個女人身上找到。
一頓飯吃完了,兩位老人家頓時回心轉意,開心得不得了,聲言將來必然照顧蘭花。
我狠狠的白了思恩一眼。
「對不起,大哥,這是老實話,我知道你不愛听。」
「你應該滿足了,蘭花正是你需要的妻子。」我說。
「是,但是她不需要我。」
「又胡說,你不可能希望蘭花這樣的女子爬在你面前,她不要你,不會嫁你,你要求十全十美的事,可能嗎?」
「你不知道,我心中不快。」
「你們兩個人都有毛病,對世界上的事要求太高,思恩,做人不過幾十年的事,何必這麼苛求。」
「就因為只有幾十年,大家不過活這幾十年,真還有來過不成?故此我的要求高,她為什麼處處與我作對?」
「思恩,我實在愛莫能助。清官還難審家頭事。」
「你與大嫂──好像很快樂。」
「我們沒有要求,」我笑著足收了棋盤,「我們就是這樣一輩子了。」我停了一停,「我們知足。」
「大哥,我應該怎麼辦?」
「好好的對蘭花,別再出去混女人,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飯,別亂搞了。」
他不出聲。
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
第二天誰都起來了,蘭花不見影子。
思恩在早餐桌子上有點尷尬,他解釋,「她有吃安眠藥的習慣……」
我說︰「等一下叫她到我們這邊來一下,你也來,思恩,吃頓便飯,我們先回去準備。」
我與妻先走了,回家看孩子去。
蘭花與思恩下午四點多才到,蘭花臉色不好,又不化妝,穿的衣服倒說不出的明朗,一件毛巾T恤,繡看花,一條牛仔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