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她要接近綠梅,厲風行就防得跟什麼似的,所有有關迎春閣營業方面的事都不許她向綠梅提起,她就算再吞上十來顆蛇膽,也不敢去捋他的虎須。
「那人呢?」問不到綠梅的下落,厲風行臉色愈來愈駭人,像是一頭準備撲人的豹子般瞪大雙目,緊盯狩獵的目標。
「好好好!厲爺,我差人去找找,即便翻遍整座錫安城,也一定要替你找回綠梅。」
迎春閣才剛打烊不到兩個時辰,桑嬤嬤枕頭都還沒躺熱,就得起身替厲風行搜尋離開房間不到幾刻的綠梅。
桑嬤嬤問遍迎春閣上下,總算在厲風行發狂前問到一名撈燈匠,今早他請人帶了條白綾給綠梅。前幾日撈花燈時,他在樓閣的粗柱旁挑出滿是髒污的白綾,清洗後才輾轉得知那是綠梅的物品。
「白綾……」難道綠梅去了醉月湖?
如果當真去了醉月湖畔,厲風行決定要好好懲罰綠梅,不僅因她未事先知會他,還挑了如此糟糕的天氣,要是病情加劇,接下來的日子,綠梅病沒好,連下床走動都別想。
拎了一把傘,厲風行立刻奔走到上回他扔下白綾的地方,果然見到綠悔坐在柳樹旁的石頭上,靜靜地望著膝上的白綾出神。傘面上的迎春花朵朵垂淚,厲風行總有股綠梅在哭泣的感覺。
厲風行本想出聲喚她,卻听見綠梅對著白綾喃喃自語,因而止住了他的動作。
「娘……我該相信嗎?」撫著滑順的綾面,綠梅眼底飄蕩著憂傷輕愁,這些厲風行都看不見,可她語氣幽幽,也夠讓他擰心了。
「娘,風行說我是他此生唯一的妻,我好開心……也很感慨。如果當年能听見他這樣說,或許……或許……對我來說就夠了,我也不會怨他休了我,可是現下,人事已非。」
綠梅撐著傘,低垂著頭,厲風行瞧不見她的神色,只見白綾上暈開一圈又一圈的淚漬,才知曉綠梅又背著他落淚。
「風行要我為他勇敢一次,我很想。我多想有個人可以倚靠,知我疼我憐我,在夏家,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姐;在厲府,更是個不得人疼愛的外人……可是娘,我好伯,好怕自己和您一樣……所托非人……」
說到最後,綠梅數度哽咽。別人唾手可得的幸福,對她而言,卻是遠在天邊的盡頭,連引頸眺望也看不到影子。
「娘,您瞧女兒說這什麼話,竟然把他說的話當真。呵……我是什麼身分,怎敢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綠梅不斷地嘲笑著自己,目的就是為了杜絕心底涌起的期待、對美好未來的勾勒,殊不知听在厲風行耳里,有多麼的痛心。
若不是無意間听見綠梅內心的剖白,他要做多久的睜眼瞎子,才能模透她骨子里的害怕?
「娘,女兒這幾日過得好開心,風行親自喂我吃藥,還有雞湯。我一咳,他比誰都還擔憂緊張,除了娘以外,只有他會這麼關心我……可惜,終究只會是南柯一夢,女兒只盼這美夢能多作幾日,這樣就夠了……」
「夠了?不夠,永遠都不夠!」听到這,厲風行早已失去平日自豪的耐性,忘情地吼嘯而出。
「嚇!你……你怎麼來了……」綠梅一把傘險些握不住,腿上的白綾因她倏地站起而掉落地上。
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夏、綠、梅,妳真懂得如何挑起我的怒氣。」厲風行拋下傘,沖上前去緊緊擁住綠梅。「妳這傻瓜,怎不問問我的想法?難道要我把心剖開,拿到妳面前才肯相信我的話嗎?」
震怒的語氣在綠梅腦海回響,厲風行的口吻帶著一絲創傷;震愕的同時,其實沒听進去多少,只好傻愣在他懷里,高舉著傘。
「當年,我負了妳,是因為我不懂妳的好;現在,我想疼寵妳、讓妳依靠,將我不曾給妳的,慢慢地為妳補上,難道我厲風行說的話,不能信嗎?難道我為妳做的一切,都是造假的嗎?」
「不……是我……我不配……」
「什麼配不配!煙花女子又如何?只會讓我更想疼妳、憐妳一輩子。妳懂嗎?瞧妳這般折磨自己,我心有多痛!夏綠梅,妳好狠的心。」
「風……」
「我不能依靠嗎?」做盡所有能做的事,還贏不回綠梅的心,厲風行不管她遭遇過什麼事,也不管她所在意的身分,他要的,只有一個綠梅呀。
「不是這樣的。你听我說,不是這樣的……」
「梅兒,妳在意的身分,我完全不在意。我要的很簡單,就是一個夏綠梅。我的梅兒,妳能給我嗎?」原先怒熾的厲風行說到此,語氣難免挾帶了幾分乞求。從未見過他如此一面的綠梅,心不由得放軟了。
綠梅緩緩閉起眼,回摟著他,在他耳邊低訴︰「如果你要,我就給你……」
如果上天要她再受一次苦,她也要嘗受看看被人呵護的滋味……
第七章
游湖小徑兩旁的桂樹開滿金黃色小花,濃郁清香綿延數里,幾百戶人家門窗一開,撲鼻而來的桂花香氣立刻盈滿室內。
為了制作宴客用的當季桂花宴,平常負責撈放花燈的工匠,全數幫忙來搖別花,株株桂樹下布著大匹油布,輕輕一搖,朵朵細致的桂花飄落,仿佛下了一場飄香桂花雨。
前幾天下了雨,綠梅擔心今天桂花收成不好,于是看它開得差不多後,連忙請人幫忙采收桂花;此刻油布上猶如鋪上一層金黃色地毯,湖面上也飄著不少桂花兒,引得湖底魚兒來爭食。
綠梅走在游湖小徑里,在飄落的桂花中輕舞著,掌心朝上盛接花雨,放至鼻間嗅聞,時而露出一抹甜笑,時而流露嬌憨,看煞後頭緊臨的厲風行。
「梅兒,披上披風。」病才剛好一點就不安分,厲風行無奈地搖頭。
「不要。天氣很好,我一點都不覺得冷。」攤開手絹,綠梅將盛接到的桂花倒在上頭,厲風行趁著這空檔,用披風緊緊地裹住她。「不要,我好熱。」
「要。不準月兌。」上回才在這昏倒,現在仗著身體好了一點,就要胡來嗎?
厲風行利落地在綠梅胸前打了個結,再為她拾擷飄落在發上的桂花。
「霸君。」綠梅嘴上雖這麼說,心里卻好似吃了桂花糖一樣,甜滋滋的。
「夫君也一樣。听話。」厲風行輕點綠梅的俏鼻,與她攜手同游美景。
「是。」綠梅從地上油布拾一撮桂花放到厲風行掌心上,再用素手包覆住,抬頭看他,笑得甜甜的。「回頭,我制桂花糕給你吃好嗎?」
「好。」就著一朵搖落的桂花,厲風行雙唇吻上綠梅;她取一撮桂花給他,他吻她一次。
左右搖著桂花的工匠對這戲碼早已看過不少回了,尤其在綠梅開口說要為厲風行縫衣煮菜制糕後,這綺麗的畫面可說常常上演,可憐的是跟在厲風行身後的小廝,抱著一堆待他決策的公事,看也不是,問也不是。
「你看,魚兒會吃桂花呢。」綠梅指著湖里探出頭的魚群,興奮地道。
為了厲風行,她決定勇敢一次,眼下的幸福是她當年引頸企盼的,是福是禍,就看命運造化了。
「梅兒也會吃桂花。」瞧她手絹里桂花包得滿滿的,比魚兒還貪吃。
「你笑話我?」綠梅回頭睨了厲風行一眼,嘟嘴道︰「這是要給迎春姨的。」
「迎春姨?」迎春閣上一任主事?
「嗯,迎春姨。」綠梅眼神飄到迎春閣方向的另一頭,緩緩地道︰「如果不是迎春姨救了我,我可能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