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風行說過,他們只是各取所需不是嗎?
綠梅沿著湖邊小徑,漫步在去年斥資萬兩所種下的金桂林中;一到秋日,飄散而來的陣陣桂花香氣清新宜人,此時灑落的桂花更增添一番美景,置身其中,宛如仙境,引得不少騷人墨客流連忘返,縱然此地乃屬迎春閣一這青樓所有。
「咳……」綠梅掩著小嘴輕咳,揪緊身上披風。每當天候一變,她的身子骨就犯病,先前為了多釀些迎春酒,連著好幾天沒睡好,多釀了十來缸就病倒了,躺在床上半個多月才得已下床走動,幸好那時已和厲風行打下合同。
綠梅著實咳得難受,一時間順不了氣,只好扶著一旁的桂花樹干,找塊干淨的石頭坐下稍作休憩,閉目養神。
若非想找塊視野廣闊的地方搭建涼亭,而且在中秋前夕完工,綠梅也不會急著在畫完圖後即披上披風往游湖小徑來了。
溫暖的陽光透過樹葉枝椏灑在綠梅單薄的身上,微風吹拂過她柔順如絲緞亮面的秀發,她難得悠閑地靠在樹干上假寐,不知過了多久,當她悠悠醒轉,睜開秋瞳那一刻,赫然發現一雙黑色足履立在她眼前。
綠梅驚恐地瑟縮身子,顫巍巍地抬頭想看清來人——
「嚇!」綠梅大吃一驚,駭得她下意識往後一躺,直挺挺地撞上後頭的桂花樹,疼得她是眼冒金星,頭皮既痛且麻。
怎麼會是厲風行?他來多久了?看了她多久?
他不是離開錫安了嗎?
「厲、厲公子……」綠梅趕緊扶著桂樹站起,卻因頭疼得厲害,身子站不穩而搖晃,差點就跌倒在地。「厲公子,您怎麼來了?」。
等到暈眩消去,疼痛也退了泰半,厲風行依舊不發一語,筆直地站在她面前,定定地望著她發上的黃玉珠釵,原本在綠梅印象中只有淡然神情的眸子,竟映照出不解與憐惜……憐惜?
怎麼可能……她一定是昏頭了。
得不到響應,綠梅拍拍身下淡紫色的絲織羅裙,向厲風行辭別後走進游湖小徑里。綠梅不奢望他會回答她的問題,或許他只是出于好意,擔心她孤身一人在桂樹下假寐會遭遇到什麼不測,所以才守著她直到睡醒。
她還能期待什麼呢?
連進到她房里也只是為了公事,在他心里,她什麼也不是。
醉月湖的面積不算大,尤其與四大名湖相比更顯渺小,但要繞上一圈少說也得花上一個時辰,更別說細細品味醉月湖的幽靜了。綠梅走了一會兒,待挑了個視野最好、能同時將三棟樓閣盡收眼底的位置時,也差不多該用午膳了。
「咳……咳……」喉頭一陣騷癢,綠梅難過地咳了起來,咳得撕心裂肺,即使中午陽光較為熾熱,也溫暖不了她發寒的身子。
她太過逞能了,以為自己的體力能夠負荷,如今還得扶著樹木才得以勉強支撐;桑嬤嬤曾苦勸過她別太勞累,免得昏倒在路上沒人發覺……
「咳……」綠梅咳得厲害,連淚水都迸流而出,虛弱的模樣著實惹人愛憐,配上身後碧湖樓閣,儼然一幅活生生的美人春泥淚。
綠悔忽感一陣昏眩,虛軟地往後一倒,原以為迎接她的會是堅硬的泥地,沒料到竟跌入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
他沒離開?
綠梅扶著他的上臂撐住身子,想確認是不是厲風行,一迎上他深如黑潭的幽邃眸子,像是被某股氣流吸住一般,掉進回憶的洪流中載浮著。
記億中,厲府里偌大的仿真造景、假山荷池石拱橋宛如美輪美奐的西湖春色,以往只有她形影孤單的漫步橋上,念著遠方的夫婿——一個從未將她放至心上的男人——而如今這個男人,卻默默地陪她繞了半圈醉月湖……
這曾經是她奢望的夢,極為奢望的夢,可她再也不敢想了。
「真對不住……我馬上起來。」綠梅掙扎著想起身,偏偏厲風行的懷抱有如銅牆鐵壁般拘禁著她,絲毫不能移動半分。
使盡全力推拒著他,但在厲風行的感受上,她只是輕柔地用素手抵著他的胸坎,起不了任何作用;倒是她的抗拒,讓他起了慍色。
「別動。」都病成這樣了還敢只身出門,要不是他在對街茶館與桑嬤嬤介紹的嵌工師傅談生意,瞧見她小嘴不斷輕咳,不斷地扯緊披風保暖,又獨自一人往金桂林走去,才擔心地跟上來看看。
尤其當發現坐在他對面的嵌工師傅比他還著急時,厲風行才借口讓阿升學習自個兒談條件,追了出來。
「這樣不妥,讓我起……咳咳……起來……」綠梅搗著小嘴咳了起來,不習慣這般親近的距離。成親三年,別說相擁了,就連執手的次數也少得可憐,通常都是作戲給疼愛她的公公看。
不管她再怎麼付出,厲風行心里也沒有地方讓她佇足。
「不準動。」厲風行抱起綠梅;瞧她虛弱的樣子,走不到幾步路就得停下來休息,還想逞能。
四年後的厲風行比起四年前的厲風行,差別在于現在的他對綠梅多了一份好奇、多了一份憐惜、多了一份將眼神停佇在她身上的沖動,但這不代表她能不斷地漠視、不斷地逃避、不斷地推拒他。
他是她的夫婿,縱使已是曾經,也改變不了事實。
「不要……咳……你放我下來,好嗎?」她已經身心俱疲了,就讓她保留最後一絲尊嚴吧。難道唯一僅存的傲骨,他也忍心把它折斷嗎?
「閉嘴。好生待著。」
綠梅的氤氳水眸覆蓋上一層濃厚新愁,她多半能猜出厲風行微慍的原因;她只是卑微地活著,為何還要她承接過往的痛苦?綠梅病弱的嬌軀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思緒,在厲風行摻著震恐的雙目凝視下,閉起她的翦水秋瞳,滑下一顆晶瑩溫熱的珠淚,燙了他的手——
「綠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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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梅病了。
才剛至臨城處理完合約糾紛趕回來的厲風行,坐在綠梅的床畔,若有所思地瞧著她蒼白的臉蛋,心中的疑問不斷擴大。
那日他抱著綠梅回迎春閣時,桑嬤嬤臉上並無太大的驚恐,好似綠梅暈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要不是他差阿升去請大夫過來一趟,桑嬤嬤本打算拿上回開的藥方,抓藥來應付。
結果大夫開的藥,跟那張藥方一模一樣。
大夫說綠梅這是舊疾,桑嬤嬤也說這是舊疾,厲風行卻不明白綠梅何來舊疾?
夏家乃是藥材商,家中多少名貴藥材能照顧她的身子;加上厲府不時傳來的家書,不是厲老夫人病了,就是妹妹與麗華想定哪家的胭脂、布匹和飾品,綠梅永遠都是「一切安好」帶過,沒听過她有任何大病小痛的。厲老爺在世時,也常夸贊綠梅身體健康,一定能生出健壯的胖小子為厲家添後。
瞧她病懨懨的樣子,哪里健康了?
厲風行問過桑嬤嬤,她說綠梅進迎春閣時就帶了這病謗,只要天氣一變或過度勞累都會生病,躺上個幾天,喝上幾碗藥就好了。
他對綠梅……是愈來愈好奇了。
倏地,門板上傳來輕響。
「主子,小的送來少夫人的藥。」
「進來。」厲風行離開床畔,繞過屏風走向房內前廳。
阿升推門而入,躡手躡腳,怕吵醒綠梅,手上的托盤上擱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藥,烏黑的藥汁看得讓人連唾液都分泌不出;除了藥汁外,托盤上還放著五、六本商行賬本,另外還有兩本是桑嬤嬤托他拿給綠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