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嬤嬤,妳別急。」姑娘忙著安撫桑嬤嬤,瞧她激動的模樣,好似明天迎春閣就要倒了。「我做事自有考量,妳懂我的。」
「嗯……」桑嬤嬤瞬間停止掉淚,只剩抽噎,神奇得連站在門口的阿升都看得傻眼。究竟這位姑娘有何厲害之處?「姑娘,咱們就別簽這合同了,我就不信他能出多高的酬勞。」
雷厲風行?笑話!她瞧他作事明明龜毛得很,拖拖拉拉不干脆,還動起迎春酒的腦筋。桑嬤嬤對厲風行的印象是差到了極點。
「不要也行。花富甲會告訴妳下場如何。」厲風行背著手,筆直地站著,那股傲視天下的神態,讓桑嬤嬤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是春天了嗎?
泵娘搖搖頭,望向厲風行,眼底秋水波動,攪著一池輕愁呀。「不,厲公子……」
「三百壇,換妳的面巾。」
厲風行突然改了條件,三百壇迎春酒換她臉上繡著迎春花的面巾。姑娘一震,揪緊覆面絲巾搖搖欲墜……不、不能換……
「不……我不能……」
「姑娘,妳快給他。」桑嬤嬤搖著她,不曉得她是不是病了;這合理的交易還要考慮嗎?「姑娘,別遲疑了,快給厲爺……」
「啊!」
桑嬤嬤一口氣扯下她的面巾,準備遞給厲風行,誰知他反倒僵著一張臉,好似受了極大的震撼,天地變色一般。
「少夫人!」阿升失聲大叫。
「綠梅?」
少夫人綠梅,他厲風行四年前休掉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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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公子……你、你有事要問我嗎?」
綠梅怯生生地問。從酒室到她房里,厲風行特意支開桑嬤嬤,還有阿升,為的不就是能單獨審問她……審問她……
他肯定會為她的不自愛而震怒。好好的姑娘家,即便被休離了,也該好生待在娘家里思過,或是長伴青燈古佛,為無緣的夫家及娘家祈福才是。
反觀她,一身若隱若現的絲綢羅裙,衣領水袖繡滿嬌艷綻開的花朵,縱使淡妝素顏,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青樓花院里的姑娘。
他在生氣吧?瞧他頎長身軀挺得筆直,負手在後,雙目似鷹,對她從頭打量。相對無語,綠梅不難猜出厲風行深藏心中的鄙夷。
「厲公子……」綠梅美眸盛滿秋霜,盈盈水光承載著濃厚的哀愁,道不盡的心酸皆映在她似湖深的眸子里。「你,有話要問我嗎?」
綠梅輕嘆一聲。她十五歲時憑著一紙婚約嫁入厲家,當時厲風行已跟著他父親大江南北奔波做生意多年,每四個月才會回家門一趟;他除了會為了傳承後代而踫她之外,其實對她並無所謂的男女之情。
三年後,一只休書結束了這段婚姻。
若不是答應迎春閣上一任主人要好好地活下去,撐起迎春閣生意後,綠梅也曾動過離開人世的念頭;她已經經歷過太多苦痛,死,對她來說才是一種解月兌。
綠梅踱步到窗邊,擱在窗邊的迎春花兒隨著微風輕擺,她素手捻起一朵女敕黃小花丟入醉月湖,心里頭的酸楚沖到鼻間,抑不住地淌下一滴清淚。
不知是綠梅的輕嘆撼動了厲風行,還是她的清淚熨燙了他的心,一陣冗長的沉默後,厲風行總算開了口︰「說,妳為何到這來?」
以往在厲府的綠梅,不忮不求、不慍不怒,除了新婚那晚因疼痛而流下眼淚外,他印象中的她,是個喜怒哀樂鮮少顯露的女子。
這是他對綠梅唯一的想法,可眼前的她,很熟悉,卻又陌生得緊。
「為何?呵,我比誰都想問……若非命運捉弄,有哪個姑娘願意作踐自己?」綠梅對于過往,忘不了,也不想憶起,搖搖頭,就此回了厲風行的話。
「裝傻?」厲風行的語調低了一分,深不可測的黑曈再添上一層陰晦。
「我沒有裝傻,也不敢裝傻。這一切……都是我的命。」關上窗,如同關上自己心房,綠梅回頭望著厲風行,除了哀傷盈盈的秋瞳外,臉上毫無懼意。
厲風行不禁對她感到好奇。記憶中那抹即將消逝的身影再度清晰,只是,那抹唯唯諾諾的身影,現下會同他辯駁了。
「妳認命?」厲風行一貫抱持的想法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從未遇到任何逆境讓他向命運低頭。綠梅究竟遇到了什麼樣的逆境讓她不得不認命?抑或她的個性本就少了自己的想法?
不過,能撐起迎春閣,又能繪制出獨一無二的飾品式樣,厲風行不相信綠梅拿不了主意,恐怕以往的她是罩了一層令人看不透的濃霧。
「這命,能不認嗎?」綠梅苦笑道。能不認命,當年也不會嫁他了……
一個不愛她的丈夫……
「恨嗎?」厲風行也不清楚為何會問出這樣的話,恨或不恨都是她自己的問題,事出有因,難道他會平白無故休離她嗎?
綠梅搖搖頭,忽然覺得他的問題很可笑。問她恨嗎?如果她說恨呢?
憑他的個性,她得不到一句好話吧……
「我不恨……從來不恨……」
「恨不恨,隨妳,我無所謂。」厲風行放下一份合同,冷聲道︰「我們只是各取所需。」
語畢,厲風行隨即離去,似乎不願再多待一刻。
拿起桌上的合同,綠梅鎖在眼眶內的淚珠立即如斷了線的珍珠般落下,一顆顆打在地上,如她早已破碎的心一般。
我們只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綠梅走向屏風旁的三層櫃,拉出最後一層;里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封泛黃的書信平整地躺在中間。
綠梅將合同擺入,正想關上時,又把里頭的書信拿了出來,細細地讀了一回。
不事姑舅……
從今爾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們只是……各取所需……」
第二章
「主子,不是要先到臨城選布疋式樣?還有……主子,天色還早,您怎麼就要回客棧……」阿升奮力地跟在厲風行後頭,搞不懂主子的想法;平常不是忙到三更半夜就是直接迎接破曉,今天還不到晌午就直接回下榻客棧,走路的速度也比往常快了許多,害他差點拐了腳。
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要貨好有誠信,便有機會與厲風行合作,因此,為了杜絕不必要的麻煩,厲風行從來不接受合作商家的款待,寧願旅宿客棧。
掌櫃的客套問候、跑堂的鞠躬哈腰皆進不了厲風行的眼,一身傲寒氣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如聳立黃山上的奇松,眾人只能遠觀欣賞。
厲風行與阿升前後進入客棧上房,主僕倆相視無語,氣氛有如天寒地凍白雪堆里刮起的一道強風,冷得阿升不自覺揪緊衣襟。
每回回府,厲風行開會審查商隊得失時,總會獨自沉默一會兒,仿佛在思考如何用最簡潔有力的方式,讓對方慚愧到在十個字之內即舉刀自刎。
「阿升……」厲風行的聲音有點嘶啞,難以辨別,卻有如一道驚雷破空砍入阿升的腦袋,嚇得他連忙賠不是,但卻不知自己錯在哪。
「主子,都怪小的辦事不力,請主子嚴懲。」阿升緊閉雙目,早已做好被遣回府的心理準備。然而厲風行說出的話,卻教他不知如何回答。
「綠梅待人如何?」這個疑問已困惑他好久,一向自豪的理解力無法為自己帶來令人滿意的答案,厲風行只好轉問阿升,這個待過綠梅院落的小廝。
厲風行自小便跟著父親經商,以不滿十歲之齡走遍大江南北,只為實踐父親對他的期望;連婚姻大事也是听從父親的意見,娶了南方藥石中盤商夏家女兒——夏綠梅。新婚隔天,他便又領著商隊前往北方六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