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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驚奇 第4頁

作者︰亦舒

「你說是不是瘋了?一直以為她不甘做小,現在讓她名正言順進門,她還是不肯。」

原來事情剛剛相反。

我淡淡的說︰「要走也只得隨她走。」

「一直以來,我也認為這是惟一的做法,可是對于她不一樣,我決不能放她走。」

我心中暗暗好笑,不放又如何,又不能用鎖鎖住她,那麼大一個人,腳長在她身上,她要變心,澤叔怕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不相信他有膽做對她不利的事,他今日的名利得來不易。

他不過在氣頭上。

要老狐狸如洪昌澤氣得這樣,她的道行不淺。

我努力忍著笑,恐怕雙眼出賣我,只敢看著窗外。

澤叔在接著的二十分鐘內如熱鍋上的螞蟻,急躁不安,搓手踱步。

苞著他同我說︰「我已決定離婚。」

我表示惋惜。

「你已經听說了是不是?好事不出門,我本事

沒你父親大,連老妻都不要我了。」

澤叔這次弄得焦頭爛額,在我面前使勁訴苦,

反而覺得他也有可愛的一面,人總不會黑墨墨黑得

透頂,總還有天良未泯的時刻。

我說︰「你不能放嬸嬸走。」

「怎麼求她?」澤叔瞠目。

「有幾種辦法,看你是否還重視她。」

「重視,當然重視,她是我四個孩子的母親,

玩笑開不得,萬一她帶著贍養費胡亂去嫁個光棍,

洪家顏面何存。」

雖然自私,說得也對。

「那只得跪下來求,寫悔過書,同陳鎖鎖小姐

斷絕來往。」

澤叔臉色灰敗,說來說去,他不肯放棄陳鎖

鎖。

當晚我把麥公抓出來吃宵夜。

一桌都是他喜愛的補品,把匪夷所思的動植物

都拿來互炖,在文火上熬十來二十個小時,據說六

十歲老頭子吃下機能有希望同十六歲小伙子看齊,

唉。

麥公極信這一套。

我說︰「孝敬您老,舉筷舉筷。」

他呵呵地笑,「恭敏,一起來一起來。」我不敢吃,我怕。

待他補酒補品齊齊落肚,我把話題拉到我感興

趣的方向。

我閑閑說︰「澤叔上得山多終遇虎。」

「他與陳小姐可是耙上了。」

「我勸他不可同嬸嬸分手。」要套人話先要說

話給人听。

「什麼,二十五年的夫妻也要分開?這不像洪

昌澤。」

「我也這麼說,麥公,這位陳小姐到底是怎麼

回事?」

「不清楚,听說一直住在紐約,跟了他好幾

年,如今吵回來,要同他分手。」

「麥公,一個女人,對洪昌澤來說,算是什

麼?」

「本來就不算什麼。」麥公微笑。

「漏洞在什麼地方?」

麥公狡猾的反問︰「你說呢?」

「他愛上了她。」

麥公轟然大笑,差點連補品都噴出來。「恭

敏,你真幽默。」

我沉默。

麥公嘆口氣,「恭敏,你澤叔最在乎什麼?」

「錢。與錢財有關。」

「是,他有部分錢在她那里。」

「我不相信,何必放在她那里?去瑞士開幾個

戶口神不知鬼不覺,多麼妥當。」

「怎麼逃過你們的法眼運出去,噯?帳簿上又

沒這筆數目,有關部門查起虧空來,要坐牢的。」

烏雲散開,我看到真相,她有他貪污的證據。

麥公算是待我不錯,這些話都肯對我說。

「恭敏,你莫管閑事。」

「是。」

「真的听進耳朵里去了?」

呵,原來與陳鎖鎖有這等糾葛。

那筆款項,恐怕為數至巨,否則澤叔不會這樣

煩惱。整件事令我想到黑社會首領與他情婦的故

事,要好的時候他什麼都肯,發妻子佷,任何人都

比不上美艷的外遇給他的歡愉,這個女人往往掌握

他的命根……

我想得太多了。

那夜很早上床。母親找過我一次,覆電時酒店

說她已外出,同一位洪太太吃飯去,那一定是澤

嬸,她們妯娌間有些話可說。

朦朧間電話鈴響,我還不想听,想到可能是母

親,才掙扎起來,她有神經衰弱,常為小事失眠。

電話那頭傳來澤叔驚惶的聲音。

他竟說︰「恭敏,我殺了人,我殺了她︰」

我一听,身子落在冰窖里,發抖起來,強自鎮

定。

「你在哪里?」

「我在她家。」

「把地址告訴我,快!」

幸虧在市區,十分鐘就可以到。

澤叔開了門在等我,渾身汗污,襯衫前幅且濺著褚色血斑。

完了,我想︰我們洪家就此完了。

他很頹喪,臉色灰敗,指一指房內。

我撲進去,滿以為會看到一具尸體,但事實比想象更可怖,我看到陳鎖鎖向著房門爬行,雪白的地毯上留下一行血跡。

她沒有死!

我松下一口氣,雙膝似篩糠,過去扶起她,她前額受硬物擊傷,有一條深而闊的傷口,血流如涌,我急叫澤叔召救傷車。

她一直沒有昏迷,眼睜睜地等救護人員來,我用一只小枕頭壓住傷口,喃喃祝禱,她不能死,一切可以從頭開始,但是她不能死。

在擔架上,她嘴唇顫抖,似要說話,我把耳朵趨過去,听見她說︰「叫……叫他走。」

我對澤叔說︰「回家去等我消息。」

鎖鎖一直支撐著到急救室,眼神已散,我想我一生都難忘這可怕的一幕。

如果她已失去知覺,倒還好些,大家容易做,偏偏她又扭曲著五官,痛苦得如受酷刑,一直挨到縫針。

我滿以為她會死。

但是沒有,差得遠呢,人的生命力,有時這樣強這樣賤。

醫生說︰「只是皮外傷,但失血頗多,需要住院。」

也不同她上麻醉藥,一針針就做,看得我渾身發軟,做不得聲,真是作孽。

護士問我︰「你是她的男朋友?警方懷疑她受襲擊。」

但鎖鎖以緩慢、清晰的語氣說,她失足滑倒浴室,造成意外,與人無關。

她沒有供出他。

我癱瘓在候診室,故意不即時通知澤叔,讓他繼續提心吊膽,作為一種懲罰。

餅一會我取沙濾水喝,看到老麥公氣乎乎趕到,一把抓住我,問︰「陳小姐怎麼樣?」

他是個忠心的老臣子,嚇得臉色發青。

我拍著他背脊,「是澤叔叫你來的︰」

「是老板娘。」

我把水遞給他。

他喝一口問︰「到底怎麼樣?」

「生命無礙。」

「謝皇天!」

我表示同意。

如果失手殺了她,洪家傾家蕩產也救不到澤叔,他、他的家、他的子女,一生一世就難逃干系,這次真是險過剃頭。

麥公恨恨的說︰「真沒想到洪昌澤會這麼笨!」

我說︰「也許他真愛她。」

這次麥公沒有笑。

為什麼不可以?洪昌澤也是人,弄得不好,他也會墮入愛情的迷離境界。

麥公說︰「我去通知老板娘,叫她放心。」

「請她不要與我母親說起此事,她會害怕。」

麥公點點頭。

我跟醫生進去看陳鎖鎖,她緊閉著雙眼,但眼皮不住跳動,可見她是清醒的,臉上血污洗淨,看得到一大塊癌青,嘴角也破裂腫起。

洪昌澤毆打她,毫無疑問,這個愚蠢的人會遭到報應。

我把手輕輕放在她肩上。

她一震,張開眼來。

我怕她在重傷之際,看鍺我是澤叔,我們倆長得很像,所以立刻說︰「我是恭敏。」

她點點頭。

「好好休息。」

她合上眼楮。

我離開病房,麥公在停車場等我,天已蒙蒙亮,許久沒有挨夜,累得不知身在何處,思想已不能集中。

姜是老的辣,麥公叫我上他的車子,他要送我回家。

他說︰「記住,恭敏,不能伸手打女人,再發火也只可掉頭走,切記打死人要償命,對女人要不死忍,要不走,千萬不可動手。」他說的都是金科玉律。

「你看,她死不去,這次抓在手上的把柄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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