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來︰「麥公,帶兩個佣人去清理現場,那里一塌糊涂。」
「還用你提?我老麥是管哪一門的?」
到家我倒下來。
一直到醒來,臉都朝下,壓得一面孔皺摺。
麥公帶著澤嬸上來,與我說了幾句。
澤嬸一臉絕望,同我講,他們兩夫妻都不方便露面,這件事只得由我出面。
做女人真不容易,嫁到洪昌澤這樣的男人甚是不幸。
我溫言安慰澤嬸。
「那女子已沒有事,放心。」
「擺得平嗎?」
麥公說︰「天大的亂子,地大的銀子。」
「如今法治社會,這句話也不大通了。」
「可幸亂子尚未釀成。」
「恭敏,交給你了。」
餅了很久,澤嬸忽然說︰「做了二十五年的夫妻,他重話都沒跟我說過一句,在孩子們面前,也算是盡責的好父親,怎麼會為一個女人弄到這種地步?我發覺他似一個陌生人,月兌胎換骨,我完全不認得他了。」
澤嬸用手掩住臉。
我們看到她手上戴的寶石,在微弱的燈光下閃爍,有時候不由你不信,快樂實與錢財與權勢無關,不過世人總是堅持有錢總比無錢好。
澤嬸其實並不認識澤叔。
他在家一直戴人皮面具,在外,才做真正的洪昌澤。
現在為著一個女人,原形畢露,陳鎖鎖是一面照妖鏡。
我這個閑人忽然有了事做。
每天到醫院去探訪陳鎖鎖,事後返公司匯報。
鎖鎖病榻前的鮮花,每日澤嬸派人送來。
這種太太怎麼做呢,丈夫有外遇,丈夫失手傷了外遇,由妻子出面送花挽回。
人生充滿劫難。
鎖鎖沉默寡言,她在本市一個親友也沒有,老麥替她找來大量書報雜志,每次上去,都看見她在翻閱。傷口愈合,似一條小小蚯蚓,她一皺眉頭,它便蠕動。
我替她安排了整形醫生。
「與我說話呀。」
她平靜的抬起頭來,看著我。
我尷尬的攤攤手。
她說︰「你們兩叔佷長得好相似。」
出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提到洪昌澤。
不過自語氣中,听不到一絲怒意,真不簡單。
我嘆氣,「這樣的鐵證,還有謠言。」
她點點頭,「我听說過,說令尊是油瓶;並非洪氏親骨肉。」她停一停,「因此你失寵。」
我自嘲,「那是因為我無能,同血緣無關。」
「你為什麼不離開這里,離開是非?」
我不響。
「不甘心?」
我看著窗外。
「伺機?」
我轉過頭來,「此刻的你看上去像個小男孩子,頭發一根根直豎。」
「我想出院。」
「別心急,你還要整容,索性趁這個機會把眼楮鼻子做一做才出去。」
她白我一眼。
「我不反對人工美容,與其未老先衰,一層層的皮在脖子上打轉,不如去拉一拉,令人看著舒服點。」
她說︰「你何必故意搞笑?你心底未必有心情談諧。」
「小姐,別拆穿西洋鏡好不好?」
「沒關系,恭敏,你心地好。」
「別高估我。」
「Youhaveaheartofgold。」
「你太武斷了。」我笑。
她很認真的說︰「我的眼光極準。」
我心想︰是嗎,那你當初怎麼看中洪昌澤?
她開口︰「我一直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那還以身試法?
她好像有閱心術,「那時,我需要他。」
「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買一把槍,有誰伸手踫我,馬上射擊。」她若無其事的說。
我吸一口氣。
「嚇壞你?」
「能不能談比較愉快的題材?」
她說︰「大家都不快樂,怎麼談高興事?」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澤嬸仍然每日去花店挑花送去。這樣賢淑,到底還是說服澤叔在律師處簽了離婚書。知情的人都覺得她已經仁盡義至。
十三歲的堂妹同我說︰「听講爸媽離婚是因為爸殺人。」小小的瓜子臉充滿憂慮。
「不,」我說,「你別听人胡說,殺人是要填命的。」
事後立即同澤嬸商量,把她送到歐洲去游玩,也許托人找問寄宿學校,不令她回來。
這時候就得佩服洪昌澤,開起會來,仍然腰板筆挺、精神百倍,片刻不放松,把所有的不如意丟在腦後,專業人士一定要有這種本事,他控制情緒,不讓情緒控制他,做事永遠做好事。
堡作後就勉強得多,常拉我喝酒,他酒量非常好,喝來喝去不醉,不能解憂。
他問︰「她如何?」
「過些時候可出院。」
「我叫老麥替她找了新地方住。」
我奇︰「或許她想回紐約。」還留下干嗎?
「她肯?相信我,我與她之間的事,還有得搞。」澤叔苦笑。
我捧著頭,「能不能與她妥協議和?讓我來做李鴻章,叫她開出條件來。」
「她要離開我。」
「讓她走!」
「不行。」
「澤叔,不要發神經,難得她肯走,最可怕的女人是誓死痴纏,同歸于盡那類。」我真急了。
「現在叫她走她也不肯走了。」
「那麼同她結婚,婚後也是自己人,決不會作怪。」
澤叔瞪著我,「恭敏,你好不怪誕。」
「這是真的,」我苦口婆心,「你看嬸嬸,到今日地步,還這麼為你著想,就因為有夫妻的情義。」
「去,恭敏,去問她到底要什麼?」
「澤叔,我先要問你,你願意付出什麼。」
他發呆。
餅了很久,他說︰「你同她說,我想見她。」
他不願我知道太多。
我正式成為中間人……
但是陳鎖鎖不願見他。
她在削隻果,用一把很尖很利的水果刀,像煞一件凶器,誰給她的?
她抬起眼來,「我不要再見到他,我的傷口尚未復元,不能受刺激,一見他說不定就失去控制,召警抓人。」
「他要與你談判。」
「有什麼好談?我不明白。」
我既好氣又好笑。「他堅持你們之間尚沒有完結。」
「早完了。」她淡淡說。
「那麼說,你要回祖家?」
「不,我覺得這里很好,我也許會在這里發展。」
「不要再斗下去了,」我懇求,「一人退一步吧,現在還不結帳,要等幾時呢,算一算,該追討的問他要,可以勾銷的便忘記,一切煙消雲散,豈不風流快活。」
鎖鎖抬起頭來,似乎有點向往我所說的境界,但隨即說︰「你說得太簡單。」
「總可以坐下來談吧,中英兩國都可以達成協議,你盡避把條件開出來。」
「為什麼這樣熱心,恭敏?」
「我喜歡你,我不忍看你受這件事的折磨,何必弄得兩敗俱傷,該放松的時候要放松。」
她笑,揶揄我︰「所以你把財產雙手奉獻給洪昌澤?」
我被她一拳打悶。
「你們家的事,我頗知道一點。
「我只想幫你。」
她凝視我,「你幫我?我還想幫你呢。」
「幫我?」
「替你把公司搶回來。」
「算了,你不肯合作便算了。」
她笑。
整容醫生把她的傷口磨平,真是偉大,一點也看不出來,光滑如新。
心中的瘡疤可以這樣整一整,世上就沒有傷心人了。
我接她出院。
「恭敏,我想住酒店。」
真巧,澤叔也替她做同樣的安排,已把她的東西全部送到總統套房。
「出發吧,」我說,「還在等什麼?」
我們已成為朋友。
一到達她便沖個香霧浴,成間套房散發著驚人的香氣,歷久不散,浴室里一地白毛巾,她穿上粗布褲及一件白汗衫,要出去做頭發。
我囑她小心。
「酒店很安全。」她說。
面孔清純,一點不似背著這麼復雜的背境。
「澤叔知道你住這里。」
「當然,他付的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