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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驚奇 第5頁

作者︰亦舒

我想起來︰「麥公,帶兩個佣人去清理現場,那里一塌糊涂。」

「還用你提?我老麥是管哪一門的?」

到家我倒下來。

一直到醒來,臉都朝下,壓得一面孔皺摺。

麥公帶著澤嬸上來,與我說了幾句。

澤嬸一臉絕望,同我講,他們兩夫妻都不方便露面,這件事只得由我出面。

做女人真不容易,嫁到洪昌澤這樣的男人甚是不幸。

我溫言安慰澤嬸。

「那女子已沒有事,放心。」

「擺得平嗎?」

麥公說︰「天大的亂子,地大的銀子。」

「如今法治社會,這句話也不大通了。」

「可幸亂子尚未釀成。」

「恭敏,交給你了。」

餅了很久,澤嬸忽然說︰「做了二十五年的夫妻,他重話都沒跟我說過一句,在孩子們面前,也算是盡責的好父親,怎麼會為一個女人弄到這種地步?我發覺他似一個陌生人,月兌胎換骨,我完全不認得他了。」

澤嬸用手掩住臉。

我們看到她手上戴的寶石,在微弱的燈光下閃爍,有時候不由你不信,快樂實與錢財與權勢無關,不過世人總是堅持有錢總比無錢好。

澤嬸其實並不認識澤叔。

他在家一直戴人皮面具,在外,才做真正的洪昌澤。

現在為著一個女人,原形畢露,陳鎖鎖是一面照妖鏡。

我這個閑人忽然有了事做。

每天到醫院去探訪陳鎖鎖,事後返公司匯報。

鎖鎖病榻前的鮮花,每日澤嬸派人送來。

這種太太怎麼做呢,丈夫有外遇,丈夫失手傷了外遇,由妻子出面送花挽回。

人生充滿劫難。

鎖鎖沉默寡言,她在本市一個親友也沒有,老麥替她找來大量書報雜志,每次上去,都看見她在翻閱。傷口愈合,似一條小小蚯蚓,她一皺眉頭,它便蠕動。

我替她安排了整形醫生。

「與我說話呀。」

她平靜的抬起頭來,看著我。

我尷尬的攤攤手。

她說︰「你們兩叔佷長得好相似。」

出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提到洪昌澤。

不過自語氣中,听不到一絲怒意,真不簡單。

我嘆氣,「這樣的鐵證,還有謠言。」

她點點頭,「我听說過,說令尊是油瓶;並非洪氏親骨肉。」她停一停,「因此你失寵。」

我自嘲,「那是因為我無能,同血緣無關。」

「你為什麼不離開這里,離開是非?」

我不響。

「不甘心?」

我看著窗外。

「伺機?」

我轉過頭來,「此刻的你看上去像個小男孩子,頭發一根根直豎。」

「我想出院。」

「別心急,你還要整容,索性趁這個機會把眼楮鼻子做一做才出去。」

她白我一眼。

「我不反對人工美容,與其未老先衰,一層層的皮在脖子上打轉,不如去拉一拉,令人看著舒服點。」

她說︰「你何必故意搞笑?你心底未必有心情談諧。」

「小姐,別拆穿西洋鏡好不好?」

「沒關系,恭敏,你心地好。」

「別高估我。」

「Youhaveaheartofgold。」

「你太武斷了。」我笑。

她很認真的說︰「我的眼光極準。」

我心想︰是嗎,那你當初怎麼看中洪昌澤?

她開口︰「我一直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那還以身試法?

她好像有閱心術,「那時,我需要他。」

「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買一把槍,有誰伸手踫我,馬上射擊。」她若無其事的說。

我吸一口氣。

「嚇壞你?」

「能不能談比較愉快的題材?」

她說︰「大家都不快樂,怎麼談高興事?」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澤嬸仍然每日去花店挑花送去。這樣賢淑,到底還是說服澤叔在律師處簽了離婚書。知情的人都覺得她已經仁盡義至。

十三歲的堂妹同我說︰「听講爸媽離婚是因為爸殺人。」小小的瓜子臉充滿憂慮。

「不,」我說,「你別听人胡說,殺人是要填命的。」

事後立即同澤嬸商量,把她送到歐洲去游玩,也許托人找問寄宿學校,不令她回來。

這時候就得佩服洪昌澤,開起會來,仍然腰板筆挺、精神百倍,片刻不放松,把所有的不如意丟在腦後,專業人士一定要有這種本事,他控制情緒,不讓情緒控制他,做事永遠做好事。

堡作後就勉強得多,常拉我喝酒,他酒量非常好,喝來喝去不醉,不能解憂。

他問︰「她如何?」

「過些時候可出院。」

「我叫老麥替她找了新地方住。」

我奇︰「或許她想回紐約。」還留下干嗎?

「她肯?相信我,我與她之間的事,還有得搞。」澤叔苦笑。

我捧著頭,「能不能與她妥協議和?讓我來做李鴻章,叫她開出條件來。」

「她要離開我。」

「讓她走!」

「不行。」

「澤叔,不要發神經,難得她肯走,最可怕的女人是誓死痴纏,同歸于盡那類。」我真急了。

「現在叫她走她也不肯走了。」

「那麼同她結婚,婚後也是自己人,決不會作怪。」

澤叔瞪著我,「恭敏,你好不怪誕。」

「這是真的,」我苦口婆心,「你看嬸嬸,到今日地步,還這麼為你著想,就因為有夫妻的情義。」

「去,恭敏,去問她到底要什麼?」

「澤叔,我先要問你,你願意付出什麼。」

他發呆。

餅了很久,他說︰「你同她說,我想見她。」

他不願我知道太多。

我正式成為中間人……

但是陳鎖鎖不願見他。

她在削隻果,用一把很尖很利的水果刀,像煞一件凶器,誰給她的?

她抬起眼來,「我不要再見到他,我的傷口尚未復元,不能受刺激,一見他說不定就失去控制,召警抓人。」

「他要與你談判。」

「有什麼好談?我不明白。」

我既好氣又好笑。「他堅持你們之間尚沒有完結。」

「早完了。」她淡淡說。

「那麼說,你要回祖家?」

「不,我覺得這里很好,我也許會在這里發展。」

「不要再斗下去了,」我懇求,「一人退一步吧,現在還不結帳,要等幾時呢,算一算,該追討的問他要,可以勾銷的便忘記,一切煙消雲散,豈不風流快活。」

鎖鎖抬起頭來,似乎有點向往我所說的境界,但隨即說︰「你說得太簡單。」

「總可以坐下來談吧,中英兩國都可以達成協議,你盡避把條件開出來。」

「為什麼這樣熱心,恭敏?」

「我喜歡你,我不忍看你受這件事的折磨,何必弄得兩敗俱傷,該放松的時候要放松。」

她笑,揶揄我︰「所以你把財產雙手奉獻給洪昌澤?」

我被她一拳打悶。

「你們家的事,我頗知道一點。

「我只想幫你。」

她凝視我,「你幫我?我還想幫你呢。」

「幫我?」

「替你把公司搶回來。」

「算了,你不肯合作便算了。」

她笑。

整容醫生把她的傷口磨平,真是偉大,一點也看不出來,光滑如新。

心中的瘡疤可以這樣整一整,世上就沒有傷心人了。

我接她出院。

「恭敏,我想住酒店。」

真巧,澤叔也替她做同樣的安排,已把她的東西全部送到總統套房。

「出發吧,」我說,「還在等什麼?」

我們已成為朋友。

一到達她便沖個香霧浴,成間套房散發著驚人的香氣,歷久不散,浴室里一地白毛巾,她穿上粗布褲及一件白汗衫,要出去做頭發。

我囑她小心。

「酒店很安全。」她說。

面孔清純,一點不似背著這麼復雜的背境。

「澤叔知道你住這里。」

「當然,他付的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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