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復賈吃得津津有味,贊嘆不已︰「人,最好吃。」
這一次,何子雄沒有驚呼,沒有奔逃,他已不是那個貧窮、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學徒,他老練沉著地用筷子夾起一塊精肉,閑閑地問︰「這是什麼人?」
大月復賈雙目晶光四射,大笑道︰「管它呢,弱肉強食,天公地道!」
何子維將肉放進嘴里,慢慢咀嚼,他輕輕說︰「你說得對,人肉真好吃。」
兩人同時放下筷子,躊躇志滿地大笑起來,聲震屋瓦。
是,這原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
同謀
《宇宙日報》記者伍烈慈對這一個案有強烈興趣,故此不惜千方百計來訪問事主李亞平。
當事人是一個中年男子,平頂頭斑白,蒼老的臉容仍然顯露著當年的剛毅,他對記者十分坦白。
這已是他們第二次見面,他一五一十說出當年之事。
「……我身為警察,怎可知法犯法。」
記者頷首,「可以說一說你倆的關系嗎?」
十年前,這是一宗轟動全城的案子。
李氏沉緬往事中,聲音漸漸低下去︰「她是一個美女。」
記者不語,他講的是事實,她看過她的照片。
現在不流行這種相貌身形了,現代女性必需高大碩健婀哪,並自得擁有學識及涵養,那個時候則不,彼時女性只需嬌俏便可。
李亞平苦笑,「你知道當差之人生活清苦,幾時見過那樣的標致人兒,她對我表示好感,我還有什麼保留。」
記者輕輕說︰「但,她是有夫之婦。」
李亞平握緊拳頭,「她並無瞞我。」
記者耐心等他說下去。
「那男人對她壞極了,恃著有錢,毆打她,欺侮她,禁錮她,她說,只有我才可以把她救出生天。」
他的聲音,到現在,說起她,仍有奇異的迷戀。
他說下去;「她的皮膚極為白哲,又喜歡穿黑色衣服,更襯托得面孔皎白如雪,每次看到她,我都貪婪地瞪著她欣賞。」
記者為之惻然。
「終于,我們發生了關系,我勸她離開那惡男,我經濟情形雖然不好,但養活一個女人,清茶淡飯,總不成問題。」
記者這時輕輕間︰「你沒想過,她或許可能在利用你?」
「不,不會!她不是那樣的人。」
記者低低嘆息一聲。
他也不想想,那樣水靈靈的一個女子,怎麼會看上他。
記者又暗示︰「听說,她一向有其他的異性朋友。」
「不,只有我一人。」
「你那麼肯定?」
「是,她說她只愛我。」
「你們來往了多久?」
「足足八個月,然後,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而我,也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記者有點緊張,她已把這宗舊案的資料讀了又讀。滾瓜爛熟,現在,再加上當事人的敘述,感覺上她像是當年的目擊證人。
李亞平用他沙啞的聲音繼續故事︰「一日,她在深夜忽然來找我,我住在簡陋的警察宿舍,已經睡熟,跳起來開門,發覺外頭下著滂沱大雨。」
他連忙讓她進來,她渾身顫抖、哭泣,全身濕得似落湯雞。
他急急問︰「梅姑,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
她抬起頭來,臉上、手上,凡是看得見的地方,全是瘀青的傷痕,她撩起上衣,腰間有香煙燙的洞,有些還在流血水。
她紅腫的嘴巴蠕動片刻,說出四個字︰「我殺了他。」
李亞平僵住,不能動彈。
「我不堪毒打,我掙扎,忽然手模到一樣硬物,我昏亂中拾起猛力敲向他的頭,一下、兩下、三下,我听到他頭顱破裂的聲音,看見血與腦漿涌出來。」
李亞平嚇得不能動彈。
梅姑身子漸漸滑下,縮成一團,匍匐在他腳下,嗚咽地說︰「救我。」
李亞平嘆一口氣,同記者說︰「她哀求我救她。」
記者听得手心冒汗。
李亞平苦笑︰「我是警察,我是一個執法之人,怎可知法犯法?」
記者問︰「她想你怎麼做?」
「她想我幫她毀尸滅跡,那男人反正是黑道上一個頭目,仇人無數,即使橫死,也無人會覺得稀奇,只須把尸身拖離現場載往別處便可。」
記者此刻忽然問︰「你愛她嗎?」
「我愛她多過我自己。」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記者試探地說︰「可是,你仍然不願為她犯法。」
「是,不過這十年來,我沒有一日不深深後悔,假使我願意做她的同謀,說不定,今日她還在我身邊。」
這時,記者不得不說︰「李先生,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李亞平喃喃道︰「你說得對。」
他很明顯的疲倦了,神情萎靡,憔悴不堪。
記者低聲說︰「李先生,我們下次再談吧。」
他點點頭,「好。」
記者站起來,這時,立刻有穿制服的獄卒來為她打開會客室的鐵閘。
記者一層一層走出去,只覺防衛森嚴,當然,這是囚禁重犯的監獄。
一名年輕警官在門外等她,他非常禮貌地問︰「伍小姐,可有收獲?」
她點點頭.「你說得對,當事人神志有點問題。」
警官答︰「是,他一直後悔沒有與那女人同謀。」
「事實卻剛相反。」
警官苦笑,「是,事實上當夜他即時與那女子潛返現場,將尸體移走,丟進大海。」
記者大清楚這件案情了,被捕後,從頭到尾,身為警察的李亞平不肯招出同謀,獨力承擔誤殺,只說出于嫉妒,用鐵槌擊斃情敵。
警官感喟地說︰「女子周梅姑無罪釋放,不久帶著死者財產移居美國,結婚生子,一次也沒有探訪過他。」
李亞平被判終身監禁,廿年內不準假釋。
年輕的警官忽然說︰「人總是這樣的吧,永遠覺得一切的選擇都是錯誤,將來,一定都會後悔。」
記者輕輕答︰「我相信是。」
必系
余英迪隨父母移民溫哥華已有好幾年。
在香港的時候,她是一個小學文憑教師,到了溫埠,她趕緊再循正途重讀當地教育文憑,她運氣好,很快在官立小學找到教職。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校園自然不例外,換了一些多心的華人,任何小小題目均能扯到種族歧視上去,即使是買冰淇淋筒先頭那個白人好似得到多一點都能叫他勃然大怒。
英迪沒有這樣強烈的民族意識,她認為人同人之間必有磨擦,在同文同種、膚色完全相同的社會里,也自然會有人歧視她相貌不夠好、家庭不夠富有以及不懂穿名牌衣裳。
她一貫多做事,少說話,數年間拿到文憑,又順利申請到護照,工作也上了軌道,她是那種移民愉快而成功的個案之一。
在外國生活,每個人都有不尋常遭遇,這件奇事,余英迪將永志在心。
每年三月,是辦入學手續的忙碌季節,學生不必親自見老師,可是家長一定要填妥表格送進來,新措施規定要附上差餉單,證明學生的確住在該區該屋。
那一天;同事馬嘉烈把一張表遞給余英迪,「你看看這表說些什麼,簡直一塌糊涂。」
也許是新移民,不懂得填表。
余英迪非常好耐心。
一看,戶主姓關,呵!是華裔,難怪馬嘉烈一副「你家的事,你來搞妥」的樣子。
必家住桑那斯區,附著上一年的差餉單子,金額達八千多元,那肯定是一間豪宅。
戶主名關家虹,是母親,孩子今年六歲半,女,叫關夏。
可是即使分居或是離婚,也總得有個姓名做記錄。
這時,馬嘉烈又說︰「余,你看看!那位姓關的女士好像填了兩張表格。」
英迪連忙說︰「讓我來處理好了。」
另一張表格上的地址電話完全相同,孩子姓名年歲以及出生日期也一模一樣,父親一欄空白,母親姓名是關小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