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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星光燦爛 第11頁

作者︰亦舒

她一直自卑,怕有一天有人會走上前來跟她說︰「張太太,你丈夫像是你的兒

子。」

而事實上人家覺得我們兩人很相配,誰比誰大壓根兒看不出來。況且我們活著是

為自己,不是為別人。

決定在畢業後結婚,這是美蓮說的,她要考驗這一段感情……不理她,女人善變,

說不定過一兩年她會催我結婚,這簡直是一定的事──她在半年前還說要跟我斷絕來

往呢,不必理她。

至于我,我現在簡直不想離開這塊地方了,我的所愛在哪里,心也在哪里。

呵哈,極光仙子,她自稱是極光仙子。

忽必烈汗

貝貝是我同學,她有一大班堂兄妹表姊弟,都在加拿大念書,一到假期,約好了

轟然都跑到維多利亞的大屋去休息,鬧哄哄,見我是一個人,所以時時把我拉著走,

貝貝有個孿生妹妹,叫貝蒂,也是我的好朋友,因大家年紀身形都相似,常被人誤會

是三姊妹。

她們老說佩服我一個人遠隔重洋的來求學。

貝貝數著手指派道︰「二伯伯的羅拔、拉利與咪咪,小叔的蓮莉蓮蒂、姨媽的孟

笆穆利,姑姑的大琴小瑟與小罷,連我們兩人,一共有十個人在加拿大。」

貝蒂吐吐舌頭,「你數漏了一個人,當心他不饒你。」

貝貝嘻嘻笑,「他對我還好,對你就不怎麼樣。」

貝蒂也笑,「胡說,他根本分不清誰是誰,見到我們一視同仁,暴喝一聲,開始

演說家訓。」

我好奇,「你們在說誰呀?」

她們兩人笑作一團,「忽必烈汗。」

「什麼?」我也笑出來,「成吉斯汗的兒子呀?」

「我說的是我們的大表哥,」貝貝說︰「三十多歲,尚未成親,一付老處男脾氣,

去年自美國搬到我們這邊來,霸佔了大屋,作福作威,唷,拿住了一班弟妹就開始軍

訓,可怕得很呢,今年暑假,大家都不想回維多利亞了。」

我笑起來,「干嗎叫他忽必烈汗呢?」

「他長得像呀。」貝蒂說。

我說︰「誰見過忽必烈?」推了貝蒂一下。

「武俠小說中有插圖的好不好?姜黃臉皮,板著面孔、頭發疏疏朗朗,」貝蒂用

兩只手指放在上唇,「稀落的兩撇胡髭,戴頂皮帽子,厚厚的皮大衣,終年不露一絲

笑──你見到就知道他實在是像。」

我搖頭笑,「這ど說來,他是你們的大哥哥了?」

貝貝說︰「他就是這麼稱呼他自己︰大哥哥教你們,小會有錯,大哥哥總是為你

們好。大哥哥說︰早睡早起身體好。」她學著男人的聲音,自己先笑歪了。

我問︰「那麼不到維多利亞,到哪兒去呢?」

貝蒂說︰「本來可以回香港,但是飛機票費用早已花得光光,除非游泳過太平洋,

否則宿舍一關門,只好去對著忽必烈汗。」

我忍不住笑。

貝貝問.「其它的人回不回去?」

貝蒂答︰「大家還不是同一命運。」

我笑倒在床上。

貝貝、貝蒂一起埋怨︰「琪琪沒有同情心。」

暑假到了,我們一起回維多利亞。

維多利亞是一個景色明媚,非常有英國風味的城市,大屋就在玫瑰園附近,有八

間房間,忽必烈汗佔了其中兩間,我們這十一個大孩子就只好擠一擠。

到的時候是中午,貝貝說忽必烈汗上班去了,我們大可放盡聲浪。

我收拾衣服,等待他們兄弟姊妹陸續來到,計劃耍樂的節目,經過書房,忍不住

輕輕推開張望。

書房很大,窗子一格格,窗外有濃蔭,書桌上堆滿圖則,畫紙,各式的筆,地毯

上躺著一只小貓,見到我伸個懶腰,「咪嗚」一聲。

我抱起它。

輕輕問︰「你是蒙古人的貓嗎?老蒙對你好不好?」

它說︰「咪嗚咪嗚。」

我問︰「蒙古人喂你吃什麼?」

它在我手上擦擦頭。

我將它放回地毯上。

貝貝走過,「噓,琪琪!」她把我拉出書房,「你干嗎?」她急出一頭汗,「你

耙到忽必烈的房去?當心他罵你。」

「他真那麼厲害?你們這麼怕他?」我不以為然。

「唉,誰怕他啊,」貝貝作個數鈔票狀,「怕經濟封鎖是真,他是咱們家長的眼

線,一打小報告,咱們倒霉,小罷與金發女在一起走,給他去告狀,馬上回家告威,

嘿,多厲害!」

「真是個小人。」我說。

「說對了。」貝貝拍手。

我說︰「我不信他自己沒行差踏錯過。」

「他呀!」貝貝以手覆額,「他生活像個和尚,天天晚上十點半上床,在外國生

活十年,還沒有女朋友,從來不把女人往家中帶。」

貝蒂探頭過來說︰「不正常,若不是性無能,就是斷袖癖。」

我掩嘴葫蘆。

才傍晚,眾人到了七七八八,七嘴八舌地議論第二天應往那里玩。有人帶來了煙

酒,有人帶來食物,現鈔全放桌上共同,吱吱喳喳,非常興奮愉快。

孟甘穆利說︰「琪琪快成為我們一份子了。」

蓮莉笑說︰「可不是,連相貌都越來越像。」

我推他們一下,正鬧,忽然小琴說︰「噓,車子回來啦,當心忽必烈汗!」

大家像是班主任到似的,不約而同靜了下來,我實在忍不住。

門一響,蒙古人進來了!

我禁不住也緊張起來,向大門處看去。

進來的是一個年輕男人,三十五六歲模樣,穿一件薄掠皮外套,燈芯絨褲子,一

表人才,相貌何止端正,簡直英俊,但是他略為不修邊幅,頭發濃長,上唇確是蓄著

胡髭,因為目光炯炯,同時鐵青著臉,你別說,確有幾分像著忽必烈汗。

我看到他的弟弟妹妹如此怕他,又想起他們說他作威作福,一輩子板看張臉,實

在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

貝貝嚇得不得了,連忙推我一下,白我一眼。

忽必烈汗的目光駕臨在我身上,像冰般,他說︰「你們都來齊了?」

小瑟說︰「是,大哥哥。」

「沒有人回香港?」

大家都不出聲。

他喝問︰「錢都花光了是不是?」

大家都不出聲。

咪咪咕噥︰「物價飛漲,都不夠花。」

忽必烈汗瞪她一眼,咪咪噤若寒蟬。

他說︰「玩管玩,東西自己收拾,不準酗酒,不準吸大麻,不準聚賭,不準喧

嘩。」

大家表示不滿,我抱疊著雙手,微笑。

忽必烈汗忽然指看我,「你──」

「我?」我指指鼻子。

貝貝連忙說︰「大哥哥,她不是咱們家的,她是我的同學。」

我頑皮地抿著嘴,作個卡通式笑容。

他撞我一眼,上樓去了。

大伙噓出一口氣。

羅拔說︰「改天也別叫忽必烈了,他的行為一天比一天似傅滿洲。」

拉利說︰「把他的照片放大,拿來練飛鏢。」

我哈哈大笑。

我認為他英俊,有威嚴,而且充滿了成熟男人味道。

他唯一的缺點是沒有笑容,那種孤芳自賞的寂寞逼人而來。

當天晚上,咱們在唐人街吃飯,咪咪說她受不了忽必烈,要到三藩市去透透氣。

貝貝說她已當盡賣盡,行不得也哥哥。

結果一半人南下加州,另一半人要去露營,只剩下我與貝貝、貝蒂。

貝貝聳聳肩,「好吧,看我們與忽必烈拚個你死我活。」

我皺眉問︰「忽必烈是干什麼的?」

「他是執業建築師,」貝貝說︰「是全國十大之一呢,听說功夫是一等一的。」

「真的?」我睜大眼楮。

「建築師都帶點藝術家脾氣,」拉利說︰「臭得很。」

在大屋住了三天,從來沒見過忽必烈。

他一早去上班,黃昏回來,立刻上樓,大概是听音樂吧,他是個很靜的人,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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