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自卑,怕有一天有人会走上前来跟她说:“张太太,你丈夫像是你的儿
子。”
而事实上人家觉得我们两人很相配,谁比谁大压根儿看不出来。况且我们活着是
为自己,不是为别人。
决定在毕业后结婚,这是美莲说的,她要考验这一段感情……不理她,女人善变,
说不定过一两年她会催我结婚,这简直是一定的事──她在半年前还说要跟我断绝来
往呢,不必理她。
至于我,我现在简直不想离开这块地方了,我的所爱在哪里,心也在哪里。
呵哈,极光仙子,她自称是极光仙子。
忽必烈汗
贝贝是我同学,她有一大班堂兄妹表姊弟,都在加拿大念书,一到假期,约好了
轰然都跑到维多利亚的大屋去休息,闹哄哄,见我是一个人,所以时时把我拉着走,
贝贝有个孪生妹妹,叫贝蒂,也是我的好朋友,因大家年纪身形都相似,常被人误会
是三姊妹。
她们老说佩服我一个人远隔重洋的来求学。
贝贝数着手指派道:“二伯伯的罗拔、拉利与咪咪,小叔的莲莉莲蒂、姨妈的孟
笆穆利,姑姑的大琴小瑟与小罢,连我们两人,一共有十个人在加拿大。”
贝蒂吐吐舌头,“你数漏了一个人,当心他不饶你。”
贝贝嘻嘻笑,“他对我还好,对你就不怎么样。”
贝蒂也笑,“胡说,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见到我们一视同仁,暴喝一声,开始
演说家训。”
我好奇,“你们在说谁呀?”
她们两人笑作一团,“忽必烈汗。”
“什么?”我也笑出来,“成吉斯汗的儿子呀?”
“我说的是我们的大表哥,”贝贝说:“三十多岁,尚未成亲,一付老处男脾气,
去年自美国搬到我们这边来,霸占了大屋,作福作威,唷,拿住了一班弟妹就开始军
训,可怕得很呢,今年暑假,大家都不想回维多利亚了。”
我笑起来,“干吗叫他忽必烈汗呢?”
“他长得像呀。”贝蒂说。
我说:“谁见过忽必烈?”推了贝蒂一下。
“武侠小说中有插图的好不好?姜黄脸皮,板着面孔、头发疏疏朗朗,”贝蒂用
两只手指放在上唇,“稀落的两撇胡髭,戴顶皮帽子,厚厚的皮大衣,终年不露一丝
笑──你见到就知道他实在是像。”
我摇头笑,“这幺说来,他是你们的大哥哥了?”
贝贝说:“他就是这么称呼他自己:大哥哥教你们,小会有错,大哥哥总是为你
们好。大哥哥说:早睡早起身体好。”她学着男人的声音,自己先笑歪了。
我问:“那么不到维多利亚,到哪儿去呢?”
贝蒂说:“本来可以回香港,但是飞机票费用早已花得光光,除非游泳过太平洋,
否则宿舍一关门,只好去对着忽必烈汗。”
我忍不住笑。
贝贝问.“其它的人回不回去?”
贝蒂答:“大家还不是同一命运。”
我笑倒在床上。
贝贝、贝蒂一起埋怨:“琪琪没有同情心。”
暑假到了,我们一起回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是一个景色明媚,非常有英国风味的城市,大屋就在玫瑰园附近,有八
间房间,忽必烈汗占了其中两间,我们这十一个大孩子就只好挤一挤。
到的时候是中午,贝贝说忽必烈汗上班去了,我们大可放尽声浪。
我收拾衣服,等待他们兄弟姊妹陆续来到,计划耍乐的节目,经过书房,忍不住
轻轻推开张望。
书房很大,窗子一格格,窗外有浓荫,书桌上堆满图则,画纸,各式的笔,地毯
上躺着一只小猫,见到我伸个懒腰,“咪呜”一声。
我抱起它。
轻轻问:“你是蒙古人的猫吗?老蒙对你好不好?”
它说:“咪呜咪呜。”
我问:“蒙古人喂你吃什么?”
它在我手上擦擦头。
我将它放回地毯上。
贝贝走过,“嘘,琪琪!”她把我拉出书房,“你干吗?”她急出一头汗,“你
耙到忽必烈的房去?当心他骂你。”
“他真那么厉害?你们这么怕他?”我不以为然。
“唉,谁怕他啊,”贝贝作个数钞票状,“怕经济封锁是真,他是咱们家长的眼
线,一打小报告,咱们倒霉,小罢与金发女在一起走,给他去告状,马上回家告威,
嘿,多厉害!”
“真是个小人。”我说。
“说对了。”贝贝拍手。
我说:“我不信他自己没行差踏错过。”
“他呀!”贝贝以手覆额,“他生活像个和尚,天天晚上十点半上床,在外国生
活十年,还没有女朋友,从来不把女人往家中带。”
贝蒂探头过来说:“不正常,若不是性无能,就是断袖癖。”
我掩嘴葫芦。
才傍晚,众人到了七七八八,七嘴八舌地议论第二天应往那里玩。有人带来了烟
酒,有人带来食物,现钞全放桌上共同,吱吱喳喳,非常兴奋愉快。
孟甘穆利说:“琪琪快成为我们一份子了。”
莲莉笑说:“可不是,连相貌都越来越像。”
我推他们一下,正闹,忽然小琴说:“嘘,车子回来啦,当心忽必烈汗!”
大家像是班主任到似的,不约而同静了下来,我实在忍不住。
门一响,蒙古人进来了!
我禁不住也紧张起来,向大门处看去。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三十五六岁模样,穿一件薄掠皮外套,灯芯绒裤子,一
表人才,相貌何止端正,简直英俊,但是他略为不修边幅,头发浓长,上唇确是蓄着
胡髭,因为目光炯炯,同时铁青着脸,你别说,确有几分像着忽必烈汗。
我看到他的弟弟妹妹如此怕他,又想起他们说他作威作福,一辈子板看张脸,实
在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
贝贝吓得不得了,连忙推我一下,白我一眼。
忽必烈汗的目光驾临在我身上,像冰般,他说:“你们都来齐了?”
小瑟说:“是,大哥哥。”
“没有人回香港?”
大家都不出声。
他喝问:“钱都花光了是不是?”
大家都不出声。
咪咪咕哝:“物价飞涨,都不够花。”
忽必烈汗瞪她一眼,咪咪噤若寒蝉。
他说:“玩管玩,东西自己收拾,不准酗酒,不准吸大麻,不准聚赌,不准喧
哗。”
大家表示不满,我抱叠着双手,微笑。
忽必烈汗忽然指看我,“你──”
“我?”我指指鼻子。
贝贝连忙说:“大哥哥,她不是咱们家的,她是我的同学。”
我顽皮地抿着嘴,作个卡通式笑容。
他撞我一眼,上楼去了。
大伙嘘出一口气。
罗拔说:“改天也别叫忽必烈了,他的行为一天比一天似傅满洲。”
拉利说:“把他的照片放大,拿来练飞镖。”
我哈哈大笑。
我认为他英俊,有威严,而且充满了成熟男人味道。
他唯一的缺点是没有笑容,那种孤芳自赏的寂寞逼人而来。
当天晚上,咱们在唐人街吃饭,咪咪说她受不了忽必烈,要到三藩市去透透气。
贝贝说她已当尽卖尽,行不得也哥哥。
结果一半人南下加州,另一半人要去露营,只剩下我与贝贝、贝蒂。
贝贝耸耸肩,“好吧,看我们与忽必烈拚个你死我活。”
我皱眉问:“忽必烈是干什么的?”
“他是执业建筑师,”贝贝说:“是全国十大之一呢,听说功夫是一等一的。”
“真的?”我睁大眼睛。
“建筑师都带点艺术家脾气,”拉利说:“臭得很。”
在大屋住了三天,从来没见过忽必烈。
他一早去上班,黄昏回来,立刻上楼,大概是听音乐吧,他是个很静的人,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