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貴姓?」
「自稱陳太太,當然不會是真姓名。」
「為什麼不用姓名?」
「傻孩子,真正有派頭的人才不稀罕這些。」
「我即時送上去。」
「她會派人來取。」
為安全計,我們護衛員送來人上車。
陸小姐笑,「都買了重保,你也太仔細。」
我喃喃說︰「那對鐘丑得要命。」
「喂!」陸小姐白我一眼。
「你想想,鐘上面還瓖鑽,干麼?襯四條青金石及珊瑚柱子,光是顏色就吃不消,怪胎一樣,希望能夠月兌手。坦白說,有錢人最不會花錢。」
「他們會打算,咱們就吃西北風了。」
「那位陳太太大概也是俗人吧。」
「不。」
「有什麼根據?」
「她並不俗,她只是愛一擲千金。」
我心一動,「她很年輕?」
「廿多歲。」
「雪白的皮膚?」
「你怎麼知道?」
「近日來彷佛靠她一人撐著出面。」我笑。
「這句話倒是不錯,股市地產皆低潮,暴發戶不多見了,眾富豪都致力含蓄。」
「你想她會不會買那對鐘?」我問。
「毫無疑問,也許她還會叫我們找配對的茶幾及大餐台子。」
真夸張。
「真的,我們今年的花紅就靠她了。」
「陳太太」真的買下了座鐘。
有人以高價買下了她,她又出高價買下許多東西,故此社會繁榮起來。
我們還能說什麼呢。
「她是否漂亮?」
「見人見智,很難說。」
「怎麼會?」
「在那麼多排場派頭掩映下,誰敢說她沒有婆色。」
「你忠實的意見呢?」
「我的意見不值一訕。」
他們都不肯說老實話。
「你自己去看她好了,她不是不肯見人的。」
我搖頭。
傳說是傳說,我情願憑自己的想像力測度她的容貌與行為舉止,我得到的資料已經足夠了。
如果在偶然的場合找到她,我不介意,但特地慕名找上門去……未免小題大做。
之後她也靜寂下來。
大概是要買的東西都買齊了。
那一日我們這伙人,包括莉莉、瓊瓊、彼得、威廉與積琪,搞了個聚餐會,到淺水灣去大快朵頤,車子經過一座白色的洋房,莉莉叫我們看。
只見花園里種滿奇花異卉,泳池水波掩映,有幾只名種犬在踱步,房子一進一進,不知有多深。
莉莉說︰「單是防盜系統,就搞了幾十萬。」
威廉感慨說︰「真難以相信,我們曾是同事,她辦事頗用心,很準時,每日帶一個盒子,里面裝著水果或是三文治,相當愛靜。」
瓊納罕,「這麼普通的一個女子?看不出野心?!」
威廉搖搖頭,「完全看不出來,而且也不會討好男性上司,甚至故意落後幾步,不肯與他們同一架電梯。」
積琪笑,「討好他們有什麼用?八十步同一百步,浪費精神,犧牲了也是白犧牲。」
「那麼說來,她一直胸有大志?」
「看不出來。」
「她現在快樂嗎?」
「不去說她,喂,積琪,你快樂嗎?」
「不錯呀,我少女時代的願望,現在也達到一半,日子很舒適。」
「那就行了,管別人在做些什麼。」
我笑了。
真的,傳奇歸傳奇,我們是普通人,過著平凡的日子,做著平凡的事。
我伸一個懶腰,在日本小車後座打起盹來。
傳奇故事為我們平淡生活添多少樂趣。
單性生活
對她這麼好,奉她若神明。
百般遷就,萬般討好,她還是離我而去。
鎊位親愛的讀者,別誤會,這並不是失戀的痴心漢在訴苦,我自身亦是女性。
上文的她,乃是我家的鐘點女佣。
可別小臂了這個她。
唉呀呀,不得了,沒了她還真不行。
女同事甲說︰男友與女佣兩人之間任她選其一,她即時叫男友走。
男人哪里找不到,可是一個手腳干淨,勤快,可靠的女佣,說什麼出盡百寶也要留住。
這樣的例子或許夸張一點,但也可以知道女佣在職業女性心目中的地位。
我搬出來已有長遠一段日子。
並不是壞女孩,只是耐不住母親日夜在身邊嘮叨,一句話講兩千次,完了還要我聚精會神,嘴角含春的表示精彩——這同八小時之辦公室生涯一模一樣,老媽同上司一般會折磨人。
聰明的小女子我一打算盤,發覺這樣子下去會得精神崩潰,工不能不做,因要生活之緣故,只得忍痛揮淚辭別慈母,獨自搬到小鮑寓住,落班後遂可名正言順除下面具做人。
慈母不原諒,也只得由她去。
畢竟在這世界上,我才最重要,我我我,我才最寶貴,叫別人委屈一下,也只好說聲對不起,敬個禮。
開頭租間小鮑寓,百多平方米,由親戚輾轉介紹來一位女工,每星期只做兩次,每次兩個小時。
記得那個時候,每早我還有摺疊被褥的時間,從不假他人之手。
如今想起來,真像神話一樣,薪水少些也值得,職位低,上司叫做什麼便做什麼,上午九時到公司,下午五時下班,除出午飯時間,才做七小時,輕松寫意。
放了工,喝碗罐頭湯,健脾益胃,看陣電視,有拖拍拖,無拖睡覺,不知多開心。
像一切事情,做做便開始認真,兩年蜜月期一過,大家比升級,努力表現,下班越來越遲,個個挖空心思,在上司面前孔雀開屏,努力指證他人是丑小鴨等等……
我自然不甘後人,你沒听過有句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嗎,三兩個回合,包括死拚爛斗告狀混賴,我升了上去。
這同鐘點女工有什麼關系?
哦,待我慢慢說來。
升級之後,薪水加了一倍,錢簡直沒地方花,也沒有時間花,約會,有男士付帳,穿衣服並不是我至大的嗜好,又不賭,亦考不到駕駛執照,唯一的享受,不過是租一層比較大的公寓。
阿一跟著我搬到中型住宅去。
這個沒良心的女子要求我付兩倍酬勞,並且抱怨工作量多了十倍。
其實按鐘頭計,我的薪水只比她略高一倍,你說可怕不可怕,而我們是要穿意大利套裝與法國皮鞋去上班的。
不過少了她還真不行。
這時我已疲態畢露,回到家直奔溫暖的大床,躺下喘氣,像死魚般躺著。
晚上多夢,淌冷汗,老是听見同事的獰笑聲,以及老板吆喝聲。
神經衰弱,毫無疑問。
早上不再摺被,事實上我不再理會家中發生些什麼事,全部拜托阿一。
她不笨,立即知道我沒她不行,先是在公眾假期無故失蹤,後則愛做不做,家私上灰塵一公分厚,我只得忍聲吞氣。
三年前調職,薪水又再上去,有種飄飄然感覺,不是心中,而是腳步,身體已經吃不消,靠維他命九與雞精黑咖啡死挺,工作繁忙到已無下班時間,裁員之後不再請人,正副兩職都由我一人擔當,老板巴不得我腳都跳上來做,忙得頭頂生煙。
周末也要出動,外地有客戶駕到,我還得隨時應召去接客,陪下午茶陪晚飯。
這時已經七年過去,人早已成熟,也想得比較多,午夜夢回,也會問自己︰為什麼,這是為了什麼?
又搬了家。
鮑寓面對大海二千平方米,沒有再理想的居所了。
親友來小坐,都贊嘆「真能干唷,短短幾年而已,有幾個女孩子住得起這樣的公寓。」
但我已經憔悴,嘴角飽含苦澀。
親友稱贊之余,面孔上全是問號,譬如︰場面作得這麼大,怎麼嫁出去,是否心里變態?過三十年,她是否打算自置噴射機?
我已疲態畢露,公司里比我年輕貌美,干勁沖天的女職員咄咄逼人,巴不得將我擠出去,替而代之,上司為了進一步激發我工作能力,常站在她們那一邊,利用她們來踐踏我,其間血肉橫飛,不足為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