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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環蝕 第2頁

作者︰亦舒

我點點頭,心中稱嘆老式女人美德。

「六十歲老頭,能花梢到什麼地方去?世界若不艱難,也不會有孩子去服侍他,我們都是可憐蟲。」

「听說老陳一出手三部車,有一部是林肯,這種大車有什麼好?且噴了黑色。」

我心一動。

城里不見得有那麼多部黑色的林肯。

「狐媚子自有她們標新立異的一套。」

「不是自己的錢,花起來多爽。」

「算了,卜太太,你也未曾立過什麼汗馬功勞。」

「真的,天下苦命女子多著,咱們且樂樂,三筒!」

「清一色,我贏。」

「要死,她一人嬴三家。」

待太太們散了局,我閑閑問母親,她們說的是誰。

母親莫名其妙,「誰是誰?」

「老陳的女友。」

「咋,我連你老子的女友都不知是誰,還管老陳的女友姓甚名誰。」

「我老子沒有女友。」

「沒有最好,有也不關我事,我看得開,幾十歲的沒腳蟹,看不開死路一條。」

也不是不苦澀的,但各式各樣各階層的人,哪個不是苦水連篇,大家還不是胡里胡涂的混口飯吃,只有被寵得不長進的人才呼天搶地。

是誰呢。

這傳說中的女人是誰呢。

我有第六感,他們在說的,是同一人。

星期五,與小伍約了去喝兩杯。

小伍是個很有趣的人,深愛美術,但家里做一門奇怪的生意,經營潔具,他承繼了生意,做得不錯,但精神卻有點困惑。我早說過,什麼叫理想生活?很難達到。

小伍對這份專業頗有微言。熟了,他會對你說他是個賣馬桶的人。

要命。

「我的主顧還挺難侍候,有些喜歡七彩,有些喜歡黑色,有些樣樣要有一朵花,更有些愛鍍金……沒出息呵,賺了錢都不舒服。」

我瞪他一眼,「你想做什麼大有出息的事業?要不要去革命?」

「昨日我親身出去服侍一位小姐,說出來你不相信,她的金屋有五個洗手間,接這單生意七個字數目,不敢怠慢,你不相信有這種大豪客吧,我站在她家與裝修師傅談了個多小時,腿都酸了,好不委屈。」

「老兄,賺二十巴仙就不得了啦,委屈你的頭。」

「那位女士喜歡黑白兩色,浴白全白,汽車全黑。」

「有一輛是林肯?」

「你怎麼知道?」

「她姓什麼?」

「我不曉得。」

「什麼叫做不曉得?」

「我只見過她一面,是裝修公司與我聯絡的。」

「她是否十分美麗?」

「並不。」

「你有沒有戴眼鏡?」

「傾國傾城多數因為機緣巧合,並不一定是美人,吃得開的女人講手段,相貌太好,自恃起來,男人不」定吃得消。」

「你的理論真多。」

「不敢。」

「她長得如何?」

「很普通。」

「喂,高矮肥瘦給我形容一下好不好?」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亂講,有人說她皮膚極好。」

「這倒是真的,我想起來了,真是雪白的皮子。」

我悠然的向往起來。

「這樣的女子,當然有後台老板。」

「我相信不止一個。」因為陳先生不過是個小生意人。

「你錯了,她的男朋友,是大名頂頂的童某人。」

「誰是童某?」

「傻狗,同你多說無益。」

「喂,別賣關子。」

「我累了,要回家。」

「喂喂喂喂喂。」

忽然全世界的人都在談論這位女士。

星期三一早表妹便打電話給我。

她終于訂婚了,要我陪她去選戒指。

中午約齊了吃午飯,我們有所爭論。

她要買只意大利精工制的小寶石成指,漂亮那是沒話講,整只戒指做成一頂小皇冠模樣,很特別,但不似傳統訂婚戒指,同樣價錢可以買粒一克拉左右的鑽石,當然也是芝麻綠豆,畢竟像只訂婚戒指。

「老土。」

「做人最老土,去跳樓吧。」

扭她不過,還是逐間珠寶店泡。

罷巧有兩位年輕太太,也在看石頭,人家看的,都如葡萄大小,我忍不住向表妹伸伸舌頭。

大鑽真可愛,至剛至美至堅,通體晶光燦爛,無一點瑕疵,這也許是世上唯一無瘡無疤的東西,可傳萬世。

難怪女人喜歡。

太太甲忽然說︰「昨日你也在中華的派對里,你有沒有看那個女人的項鏈?」

太太乙回答︰「有,人人都看見了,能看不見嗎?」

「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你沒看到是誰帶她來?」

「但是那串東西比伊莉沙白二世那些還勁。」

「還不止一串呢,有人在上個月見過另一串。」

「這女的什麼來頭?」

「開頭還跟著一個姓陳的小商人,忽然就搭上童某,隨即有人在她身上大出血。」

我即時曉得他們在說誰,即刻留神。

「怎麼會這樣值得?」

「人夾人緣。」

真幽默。

「這麼說來,這位小姐真的發了財了。」

「怎麼,妒忌起來?」

兩位女士笑出來。

是怎麼樣的鑽石項鏈?有多大多長?

表妹終于听從我的意見,買了一只典型的訂婚戒。

她很快活,似只小鳥,啾啾啾說個不停。

在那個年紀,黑是黑,白是白,世上沒有一絲煩憂,藍天白雲,整個宇宙都同他們合作。

回到辦公室,把道說途聞綜合一下,得到一個結論。

傳說中的女人爬得太快,突然冒出頭來,使人震驚,無法停止談論她。

我的老板,也是傳奇人物,傳奇到沒有人知道她真實年齡,猜都猜不到,真的要作一個推算,恐怕是四十五到五十五左右。

臉部整過形,異常光潔,沒有多余的皮膚可供打摺,亦沒有虛腫的眼泡,所以不似真人。水遠修飾合時,身絨長年維持四十三公斤,看上去沒有真實感。

但她主持著間大公司,每月發薪水便百多萬。

每個成功的女人背後都有兩種男人︰一種是比她更成功的男人,一直支撐她,另一種是懦怯無能的男人,逼得她拚了老命打仗。

真不知道老板背後的男人真面目是何模樣,傳聞是極多的。

不過她的工作能力強勁如氫彈,每天一早八點半便坐在辦公室指揮大局,面孔紅是紅白是白,皮鞋手袋配搭得無瑕可擊,精神奕奕,從沒發覺她有宿醉未醒,或是情緒低落的現象,成功的人一定有他的道理。

英雄莫論出身。

我們公司處理古董轉手。

老板讓我處理的是法國二十年代狄可藝術之鐘表類飾物。

本世紀二十年代的舊東西也能稱古董了,一次母親笑著說︰她手頭上就有十來廿只打簧表,是外公傳給她的,豈不是也成為古董。

我算一算,「咦,媽媽,你今年六十歲……」

立刻見她沉下瞼,「誰六十歲?嘎?我二十七歲生你,你幾歲?加減乘除也不會,你越活越回去了,昨日朱伯母才贊我看上去宛如四十上下,你卻來觸我楣頭,我掌你的嘴。」

嘩,反應激烈。

書歸正傳。

餅了數日,老板忽然傳我。

她接見我這種小職員,態度仍然和藹可親。

先是稱贊我︰「你那一組,倒是一直有盈利。」。

我小心翼翼的回答︰「托賴,現在流行古董表,人手一只,自然有盈利。」

她笑,「手表其實沒有古董。」

「誰說不是呢,」我也笑,「人們戴腕表統共又有多少年歷史呢。」

「對了,我們目錄里有一對二十年代卡地亞的水晶擺鐘,可是?」

「正是,成塊水晶雕出,小小機械收在一粒螺絲底下,巧奪天工,可惜送鐘不吉,故此三年來乏人問津。」

「呵?」

「前日陸小姐送一對花百姿復活蛋鐘上去,她嫌太瑣碎。」

「她?是位女士?」

「正牌大豪客,我正努力巴結她!希望她幫我們清倉。」老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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