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錯。果然是送錯,這位小姐有沒有見過一盆鈴蘭?」
「有,」我說︰「在這里。」
「對不起,我想取回去,我代表芬芳花店。」
我呆呆地,送錯了?原來一切都是場誤會。
「是這一盆嗎?」茱迪問。
「是的小姐,」他說︰「還有兩封信,能否還給我?」他很焦急。
「我們買下它可以嗎,你另送一盆到那邊去。」茱迪說。
「小姐,只有這一盆。」他很為難。
「你取走吧。」我說,一並連信也還給他。
茶迪臉上露出很惋惜的樣子,旁觀者清,她看得出我是多麼喜歡這一盆鈴蘭,它給我帶來多少希望及鼓勵。
花店職員千恩萬謝的捧走那盆花。
茱迪與我都不再說什麼。
我聳聳肩,信我拆閱過,花我欣賞過,原來只是弄錯了,是送給另外一位小姐的。
有些人幸運,有些人不。
但我不會因此萎靡。我不會辜負新裝新發型。我同茱迪說︰「中午我們一起出去吃飯。」
誰知道,或許有新發現。
做夢的女人
她自然不叫美嫣、佩芳、月秋、艷琴、麗娟、麥芬、富珍、美蓉、蓓蕾、紫玉、君文。
雖然有一半中國血統,褐色眼珠黑色頭發,她卻沒有中文名字,她叫貞節,姓麥士美倫。
她說得一口好粵語,朋友在她姓輿名中各取一字,叫她麥貞。
麥貞長得很漂亮,驟眼看似日本化樁品的月歷女郎,大眼楮、濃眉毛,雪白的面孔,融合東西方美女的精華。
男人曾然喜歡美麗的女人,雖然我是一個窮小子!只在大機構中做一份卑微的工作,但我愛美的心態,同一般公子哥兒沒有什麼不同。
不過公子哥昆可以立刻約會美女、開出名貴的房車,接她倆到游艇上跳舞,我不能,我只有看的份兒。
不錯,她有車子,一部很大的開蓬跑車。
她邀我上車。
她把車子倒退,一不小心,撞到牆角,卡拉一聲、尾燈一定全部碎掉。
我嚇一跳,這種車修理起來,非同小可,但轉頭看看她,她卻一點不在乎,非常悠然,將車子掉頭而去。
她是千金小姐嗎,氣質上似乎還差一點點,不過排場很接近,也許,也許她父親是暴發戶。
我老板說的,一個人在積聚到三五七百萬的時候,特別喜歡炫耀財富,到真的富甲一市,把一億幾千萬隨手捐出作慈善用途時,又不肯認有錢了。
許多許多富翁,穿著普通,排場亦平凡,真人不露相,好不深沉。
但對于這樣的年輕女孩子,又能要求些什麼?
她把車子駛得飛快,在山上兜風。
初夏的風尚有涼意,拍面而來,輕快舒暢,身邊又有美女,我多希望我的敵人可以在此刻看到我。
最後她向我要電話號碼,我寫給她。
「我們或許可以做一個朋友。」她側著頭說。
我點點頭。
「當然,你窮,你沒有錢,」她略為夸張的揚看手,「不過不要緊,父親很開通,他不會介意。」
我莞爾,向她道別。
她說話無異是魯莽一點,但不失可愛。
沒想過會接到她的電話.
「我是貞節,記得嗎。」
當然記得。
「要不要出來跳舞?我請客,別擔心錢。」
她特別重視錢。
「我不喜歡跳舞,咱們聊天吃茶,好嗎。」
「聊天,談什麼?」
「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喜歡。」
「也好。」她有點遲疑,仿佛已經很久沒有同人談天。
「我來接你。」
「不不,我自己開車出來。」
這次,她的車子是蛋黃色的意大利牌子,時速可以在廿秒鐘內增至一百二十公里。
她喜歡開車,開得快,開得好。
她打扮得極之考究,那種時髦的裙子動輒要三五千一件。
在咖啡室,她告訴我,她父親有貴族血統,德國某大公爵,正是她父親的表伯公,所以算起來,她亦是藍血人。
她自幼在倫敦長大,家里面有十五間房間,位置在麗晶公園,「時常看見皇族進進出出,好幾次他們也朝我看,大抵是覺得我長得漂亮吧。」
她父親很富有,在馬來亞有橡膠園、在瑞士有藥廠、在南非有鑽石礦,在印度有茶莊什麼生意都做,三藩市與巴黎都有別墅。
「他很生我氣哪,」麥貞說︰「我不肯好好讀書、本來想我讀醫,我考取牛津大學,管家褓姆園丁都說我了不起,但是我嫌牛津大學太悶氣,于是叫他們保留學位,遲些再入學,說不定明年我會考慮讀史丹福,現在華裔美國人從政的前途很好,或許我會讀政治,在三十五歲前入主白官,你說好不好?」
她一直問我好不好。
說到得意之處,她神情很野,雙目閃閃生光,我看得入迷。
「你呢,」她問︰「你有什麼打算?」
我答︰「我打算做你的听眾。」
她笑了︰「我有沒有條件拍電影?有許多導演找我,我在第五街的冰淇淋店就遇到過史匹堡,你听過他的名字?他叫我打電話給他。」
我再叫一壺咖啡。
麥貞伸一個懶腰,嬌慵的說︰「上帝真恩寵我,我前面有的是康莊大道,愛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父親撥了一個基金給我,隨我花錢,你說,到埃及去住半年好不好?」
好好好。
「抑或是巴黎?上次我到狄奧屋去訂晚裝,他們說要輸半年才替我做,氣得我!我听說嘉洛琳公主十天內就可以拿到衣裳,同他們抗議,說出父親的名字,他們才知道厲害。我又改變主意,轉到聖羅籣屋去了,我一年穿衣服,起碼一百萬。」
這一連串名字,對牛彈琴說了也是白說,我一電概念都沒有。
「是不是太花費,你說呀。」
「年輕人,不要太奢靡。」
麥貞吐吐舌頭,「我不會節省,也無必要節省,我有購物狂,跟著爹爹到世界各國去開會,買東西買慣了。」
我問︰「你可是在本市念中學?」
「當然不是,」她似寶石般的眼珠轉了轉,「誰耐煩在這里讀書?我在瑞士念小學,我會說英語德語法語及西班牙語,我有五個補習老師,不然怎麼進牛津。現在想起來,麻省理工也不錯……不過我對文學有特別興趣,你知不知道有本書叫紅樓夢,唉呀,我最愛啃那本書,我告訴你,原來薛寶釵是大壞蛋哪。父親說我學貫中西,他也弄不懂,為什麼我對文學這麼容易上手。」
她用手撐著頭,秀發如雲般散下。
「我想寫一本書!叫‘麥士美倫家族’,它會暢銷,跟‘教父’及‘大將軍’一樣,我看中英國的湖區,過些時候,到該處去住一年,完成我的著作。父親已替我聯絡好經理人,他打電話來催我呢,一說便個多小時,長途電話單子時常一萬幾千,你沒有類此經驗吧。」
已經叫到第三壺咖啡,看看時間,不早了,建議回去。
麥貞很愜意的說︰「同你聊天,很開心,改天我們再出來。」
我早說過,我願意做她的听眾。
我們竟成為朋友,每隔一兩個星期,她便約會我,同我傾訴她心中事。
她父親很久沒回來了,在加拿大談生意,在多倫多,他家有大幅地皮,不知用來蓋什麼好,如果造住宅大廈,就以她命名︰貞節大廈。
她咕咕的笑,「住在該處的女子都得規規矩矩。」
說到市內有才氣的女子!她又評頭品足一番,「什麼,」很詫異,「做那種位置,一年才六十萬,年薪低于一百二十萬,我是不做的。你的收入如何?」
「我月入一百二十萬的——利息。」我幽自己一默。
她笑得前仰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