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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鞋兒 第10頁

作者︰亦舒

三十多歲的漂亮女人不知有幾許,現在的趨向是︰什麼,你末夠三十五?那你不配做有味道的女人。

而二十六真是尷尬年紀,不三不四,我決定坐在家中修煉一段時間,同時致力事業。

每個成熟而標致的女人都有獨當一面的工作。

我心一直牽記那盆鈴蘭。

哪位男士那麼好品味?

會不會是同事們開我的玩笑。

大抵不會、男同事不是結婚三十年,就是夜夜笙歌,怎麼會有空同我開玩笑。

女同事忙談戀愛,忙打毛衣,自然亦無暇兼顧。

這麼說來,竟真有人想請我跳華爾滋?

我想來想去想不出這個人是誰。

一月一日就是這麼胡里糊涂過去的。

上班第一件事便是去注意那盆鈴蘭。

真神秘,一個鐘都沒有掉,看上去似假的一樣,香氣馥郁。

電話鈴響,茱迪的聲音,「甄小姐,我不舒服,想去半天假,上午我已叫莉莉過來替我,她老板出去開會。」

「好,」我說︰「下午見。」

張太太進來找我,我立刻說︰「我已經找人在打筆記,下午可以交給你。」

「你的茱迪呢。」她橫一橫眼楮。

「病。」

「你老讓她病,寵壞她,你看我那彼蓮,我可不給她病。」她有點自得,轉身出去,揚起一陣風。

我很服她。

也許茱迪是真病,也許假病,有什麼相干?廣東人說的,吊頸也給人透透氣,何必逼人太甚。

也許我不及規格,也許做老板一定要有那個樣子,讓下屬听見他名字都嚇得膝頭撞膝頭。

下午茱迪回來。小泵娘是真的病了,一直吸鼻子,面色蒼白。

她一手扯看外套,另一手把信件遞進來。

今晨我沒有出去取信。

同樣一只小小白信封落入我眼中。

我忙不迭拆開來看。

里面亦沒有上下款,只寫著「我正在想法子提起勇氣約會你。」

全句十余個字,沒有錯字沒有別子,文法亦不錯。

別以為寫中文容易,寫得通還真不簡單。

仍是紫墨水。

我想說︰如果你約我,我一口答應。

但一整天都沒有私人電話。

都是公事公事公事。

他當然已經忘記我,不在話下。新年新作風,老實說,我也想忘記他。

最好有新的發展。

茱迪在吃藥,看上去很辛苦。

「要不要放多一日?」我問。

她說,「听說張太對我不滿意?我有醫生寫的信。」

「別理她。」

茱迪笑笑。

「著涼?」

「我們在沙灘上散步至天明。」

嘩,真有精力。

原來無論做什麼,先決條件便是健康,連浪漫都要精力。

「這麼冷。」我說。

「我不覺得,」她一邊擤鼻涕一邊陶醉的說︰「有什麼冷?我的手一直被他握著,我並不覺得冷。」

「你們會結婚嗎?」

「結婚?」她膛目結舌,仿佛不是與我在說同一語言。

「怎麼,不打算結婚?」

「我們想都沒想過要這麼做。」

呵,純享樂。

「甄小姐,白天做工那麼辛苦,下班之後,總要找些有趣的事來做,否則會瘋掉。」

她說得對。

我就快要瘋了。

總得做些事來調劑精神。有些人喝酒,有些人吃煙,有些人泡的士可。只有我,除了偶然幻想太陽會得終久照進我的生命,簡直一點不良嗜好都沒有,生活苦悶,日積月累,真怕自己會崩潰。

茱迪說得對,我要向她學習。

從何學起?真是難題,我還可以出來去瘋嗎,還會有人請我去跳舞玩耍嗎。

報告打好拿進來,我查一查錯字,便交上去,用不用就隨她了。張太很有一點怪脾氣,她看不得有人閑著,有用應用,她愛叫人寫長篇大論的報告,寫好之後改十次,經過三個月,那篇完美的報告使束之高閣,沒了這件事,永不見天日。

開頭的時候大家都很困惑,久而久之,養成習慣,也不當是一回事,不過士氣差得不得了,因大家都分不清哪件工作是真正重要,哪件是張太叫我們做來尋開心的。

這是另外一件事。

我替那盆鈴蘭加了幾滴水。

不知它可以擺多久。

那個人會不會鼓起勇氣來約我?

那個人是誰?會不會是我一向傾慕的那種成熟,有一份好工作,對女人負責的男人?

每次我看到那樣的男人,心中都會想!我小時候也是一個標致的女郎,為什麼從來沒遇到一個這麼好的男人?

後來不大想了。

因為泰半嫁得好男人的女人,隔了幾年也都不開心,也都離了婚,正如我說,看包裝怎麼可以真正認清楚一個人。

鈴蘭的香使我著迷。

五月,五月要到巴黎,搭火車去到近郊,者漫山遍野的花,一搭搭紫色、米白、淡黃、深深淺淺的紅,一層層,每一處都像印象派的風景畫。

愛煞了這樣的情景。

我坐在書桌前胡思亂想。

茱迪說︰「這些信都過期,要即時答覆,還有,有兩個電話必需要覆,你看看。」

我完全不想做事。默默頭,呆坐。

逢人都會有心不在焉的時候。女人當然喜歡遐思,而男同事,在賭馬、炒金子,買賣股票上費的精神,恐怕比任何女同事都多。

我終于問︰「茱迪,這盆花,是誰送來的?」

「花店吧。」

「你肯定?」

「是小明拿進來的。」小明是公司里的後生。

「你去問小明,由怎麼樣的人送上來。」

「肯定是男人,這是什麼花?挺有趣。」

「去,去問小明。」

她出去一會兒,回來。

「小明說由一位很斯文的男士遞上來,不過那位男士是花店的伙計。」茱迪含笑說。

這丫頭在笑我。

「哪家花店?」

「沒有看清楚。」

早幾年收到神秘花束,不過是由它擺在書桌上,直至憔悴丟掉,無聲無息,誰去查究。

女人越老越貶值,到三十多歲的時候,再收到花,大概要感激流涕痛哭起來。

我再問︰「真的沒有留意是哪家花店?」

「沒有。」茱迪不經意。

我捧著一杯熱可可,一邊暖手,一邊啜喝。

今天是不打算做什麼的了。

我在等下班。

有一位女友說上班好比坐牢,說得很對,每天八小時,而且還要穿戴整齊去坐。有成就時可以坐得很興奮,工作不滿意,當然坐得委曲。

我並不喜歡這份工作,也許是鼓起勇氣,找新職的時候,會不會?

有人在暗中注意我,我不可以令他失望,下班我要去剪個新發型,訂數套新衣服。

越想越高興!忽然茱迪進來對我說︰「電話。」她向我擠擠眼。

我立刻明白,取餅听筒︰「喂。」

「好嗎?」是他。

我聲音從來沒有這麼愉快過,因為他對我已經不重要,「好得很,假期開心嗎,有什麼新計劃?」

他卻意外,「你呢,有沒有去什麼地方?」

「累都累壞,足足睡了一天。」

他不置信,他不相信這是我。他問︰「下班有事?」

「有,」我爽快的拒絕他的施舍,「我要去購物裝扮自己。」

「那麼,再見。」

「再見。」我很樂意地掛上電話。

下班我尋找節目,逛遍名店,收獲甚豐,我忽然改變人生觀,別人不注意我,我也得看住我自己,為什麼?是為那盆鈴蘭?

說句笑,說不定哪位理想男士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叫我去赴約,我不能一副倦相。

可惜夢醒得很快,正當我穿著新衣,換了新發型跑進寫字樓,有一位後生模樣的男人已在等我。

茱迪同我說︰「他說送錯了東西。」

「什麼東西?」我問。

那位來者問︰「這位是不是大安洋行的賈小姐?」

「不是,」我說︰「我們這里是太安洋行,我是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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