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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 第21頁

作者︰亦舒

馮季渝笑了,「我叫人同你聯絡。」

他告辭。

知芸送他到門曰,馮又轉過頭來,「對,生辰快樂。」。

知芸來不及邊後,面孔與他只有一公尺距離,相當難為情,馮卻大方地交一只小盒子給她。

她才接過,他已經走了。

盒內是一只式樣別致的胸針,不值什麼錢,這令知芸舒服,她更加喜歡它。

她一直把它別在毛衣領下。

畫展的事,進行起來。

新聞稿發得多了,畫壇上像是儼然有劉知芸這麼一個人。

親友興奮起來,競相走告,都認為劉知芸光宗耀祖,他們並不知道來龍去脈,唉,反正抖起來也就是抖起來了,有了名還怕沒有利嗎。既然名利雙收,那麼,說不定有個照顧,先聯絡感情,也是值得的。

知芸變得很沉默。

她統共見過馮氏數面,並不知他底蘊,他在她身上作這麼大的投資,撈得回來嗎。

知芸看著她的作品,作個公平的評估。

同學中天才橫溢者大不乏人,她的成績一向只是平平,人家思潮一意念如萬馬奔騰,她只能謹守崗位。

若真的要捧,也不是不可以的,不過不失,文雅愉快是她的畫風,但,她不是天才。

知芸又站在鏡前打量︰外型倒是藝術家的外型,瘦削,但該長肉的地方並不輸蝕,秀氣的五官,最好看的是眼楮,圓而且亮,皮膚白皙光潔,無斑無駁。

又懂得穿衣服,一襲普通的裙子,一條粗布褲,都襯得飄逸美觀。

馮氏,會不會看上了這副皮相?

像他那種年紀,至少應該結婚十年以上了。

打听一下,立刻可以知道。

但知芸一直沒有問。

他們一行數人飛到紐約,一切有專人安排好,知芸像位明星似微笑點頭接受訪問,漂亮面孔不論國籍,多少佔些一便宜,報上照片登得很大。

畫展開幕第二日,知芸從外頭回酒店套房,推開門,看到馮季渝站在窗前。

知芸放下購物紙袋,悄悄走到他身邊,他轉過頭來。

知芸說︰「你都沒通知我們去接。」

馮季渝答︰「我是臨時決定的。」

知芸月兌下外套,露出里面毛衣,領口別著那只胸針。

「畫展很成功。」。

知芸笑得很暢快,「都這麼說。」

「以後身份不一樣了。」

「會嗎?」知芸還有點懷疑。

「商業社會的律例,其實非常簡單。」他解釋。

知芸看看他。

餅一會兒他問︰「今晚,我們可以一起晚飯嗎?」

當然。

他們沒有出去,就在酒店里,叫侍役把食物送上來。

知芸覺得有義務陪他聊天,房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他仿佛很想說話的樣子。

馮季渝喝著酒,過一會兒才說︰「我舉行第一個畫展的時候,也是廿四歲。」

知芸著實嚇了一跳,「你也是畫家?!」

他微笑,「可以這麼說。」

「你從來沒提過。」

「差不多廿年前的事了,美術學生潦倒的居多。」

知芸知道她今夜有故事好听了。

「我在倫敦畢業,混了三年,一點出息都沒有,淪落在蘇豪畫布景板。」

知芸吁出一口氣。

「然後有一日,我的命運轉變了。」

知芸靜靜聆听。

「我走到當鋪去抵押身邊最後一件值錢的東西,我父親的金表。」

知芸的心一動,好熟悉的情節。

「在當鋪門口,我遇見了我的贊助人。」

「啊。」

「然後一步一步,我走到今天。」

知芸笑說︰「今天,你也是我的贊助人。」

馮季渝想一想,「是的。」

知芸想知道更多,「後來呢?」

「後來,我結了婚。」

知芸笑,「讓我猜,你同贊助人的千金結婚。」

「不。」

「不?」

「我同我的贊助人結合。」

知芸訝異,「原來她是一位小姐!」

馮季渝沉默一會兒,「彼時她是一位寡婦,比我年長二十歲。」

知芸張大雙眼,她受了很大震蕩。

她隱隱覺得不妥。

輪回!

知芸想到輪回。

她要用很大的努力才能按捺下忐忑的心。

馮季渝說下去︰「她尚在生,就住在長島。」

知芸沉默。

「我承繼了她所有的事業。」

她抬起雙眼,「你們可有子女?」

馮季渝搖搖頭,「我們一早約好,擇能者延續事業,毋須子女。」

知芸輕輕問︰「你,挑選,我?」

馮季渝沒有回答。

他反問︰「你認為我當初有沒有做錯?」

「不,」知芸答得很快,「我相信馮太太當年是位美人,並且你們志趣確有投合之處,你們是相愛的。」

馮季渝露出一絲笑,「知芸,你很了解。」

知芸好奇,「她有沒有職業?」

「有。」

「她干什麼?」

「知芸,你還猜不到?」

知芸搖搖頭。

「她也是畫家,廿三歲那年,嫁予比她大廿年的贊助人。」

知芸跌坐在椅子里。

「天。」

知芸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馮季渝看著知芸,「現在,輪到你的選擇了。」

「我。」

「是,你。」馮氏停一停,「我這美術王國,屬于你。」

「但,馮先生,我並不貪心。」

馬季渝一呆。

「我只想生活舒適,我並不想坐上後座,那沒有意思。」

馮季渝沒料到知芸會作出這種反應。

「我知我欠你長多,馮先生,但希望以別的方法償還,我沒有野心,時代變了,我們勇于承認我們是普通人。」

馮季渝握著酒杯,忽然笑起來,「好,好。」

「我非常尊重你,馮先生。」

「但你不要做我的繼承人。」

「不不不,我打算結婚生子,做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我可不勝任你口中那個戲劇化的角色。」

馮季渝低下頭。

知芸有點歉一意,「恐怕你又得從頭去找承繼人了。」

「來不及了。」

「什麼?」

「她已病重,希望看到我選擇的人。」

多麼奇怪!

他們像是活在魔幻王國,受魔咒控制。

知芸說︰「對不起。」

她堅決地表示心意。

馮季渝站起來,取起外套,他看上去十分疲倦。

知芸猶疑一刻,「馮先生。」

他轉遇頭來,只有一雙眼楮,還維持著一貫神采。

「或許,」知芸吞一口涎沫,「或許我可以偕你去看她,但,不表示──」

他馬上說︰「我明白。」

知芸點點頭。

「明早我來接你。」

他走了。

他愛她。

看得出他喜歡知芸,但是他愛她。

她也愛他,所以硬是要他四出搜羅承繼人。

因此整件事蒙上神秘的色彩。

知芸坐下來,斟出酒,喝了一大曰。

開頭的時候,或許是為了事業前途,到最後,他們深深愛上對方。

知芸吁出一口氣。

她松弛下來,不要怕,她同自己說,愛里沒有懼怕。

知芸近天亮時甜一了一會兒,馮季渝上來敲門,她才忽忽洗瞼。

知芸的面孔同清晨一樣秀麗,馮季渝沒有說話,帶著她上車。

一路上維持緘默。

馮太太的住宅近海,是一幢精致的平房。

大門上瓖著二十年代法國狄可式染色玻璃。

女佣來開門,知芸隱約聞到一股消毒藥水味道,是的,屋里的確有病人。

知芸在會客室等,馮季渝先上樓去了。

知芸一眼看到架子上擺著的照片,即時明白,為何馮季渝看中了她。

太明顯了。

馮太太年輕時,穿看香奈兒的套裝,那樣貌姿勢,竟有七八分與知芸相似。

知芸靜靜坐下來。

她真是理想的替身。

知芸打量屋內裝飾,無瑕可擊,無論是一盞燈,一張地毯,都矜貴精致,側重收斂的美,因為無論什麼,一旦耀眼,即變傖俗。

馮季渝下來,伸手招她。

知芸立刻跟上去。

馮太太的房間在二樓,她背窗而坐,知芸面光,一時看不清她的五官。

馮季渝安排知芸坐下,便靜靜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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