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芸但覺氣氛無比詭秘,但強自鎮定。
只听得馮太太輕而輳的聲音說︰「很好,很好,你戴著我的胸針。」
知芸只得點點頭。
她看到馮太太的輪廓了,灰白頭發,小小的面孔,穿著襲黑衣,並不像重病之人。
馮太太又說︰「我很高興。」
知芸努力維持微笑。
「季渝,他都跟你講清楚了吧……」
馮太太忽然咳嗽起來。
知芸欠一欠身。
馮太太用一塊手帕捂住嘴巴,過一會兒低聲說︰「我沒事。」
知芸握著手。
「季渝說,你的聲音也像我。」
知芸只得開口,「不知道是不是。」
「像極了,」馮太太牽牽嘴角,「我遇見季渝時,卻已經老大。」
知芸說︰「我不認為如此,那正是一個人最華麗的歲月。」
「是嗎,你們這一代的想法是勇敢清新的。」
知芸微笑。
「季渝是一個好人。」
「我知道。」
「他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子好好愛他。」
知芸低下頭。
「我很固執,我一定要見過你才放心,我怕他在我去後,孤獨到老。」馮太太嘆息一聲。
知芸難以相信,在今時今日,竟還有這樣的故事存在。
這個時候,馮太太再度劇咳起來。
外頭的人听見了。
看護與馮季渝一起推門進來。
他們去扶住馮太太。
知芸站起來,這次會面,到此為止。
馮太太傳奇的一生,恐怕也差不多了。
知芸獨自走下樓去,在原位上等。
不一會兒,馮季渝也下來了。
他斟了杯雪萊酒,喝一口,轉身同知芸說︰「謝謝你。」聲音相當平靜。
知芸雙目有點濡濕。
「你可以走了,司機在外頭等你。」馮季渝說。
知芸凝視他。
「去吧,你是自由身。」他溫和的說。
知芸仍然沒有動身。
馮季渝又說︰「放心,你的畫會逐漸升值,我對你的栽培斷不會血本無歸。」
知芸太感激他,不由自主過去,擁抱他,把臉埋在他胸口一會兒。
馮季渝嘆口氣。
知芸放開手,走到那道染色玻璃大門前,拉開它。
天空中有海鷗旋轉低飛,空氣中帶海鹽的清新。
司機一看見她,立刻打開車門。
知芸拉拉衣襟。
她觸模到那枚胸針。
轉身看那幢平房最後一眼,知芸上車去。
上一代的傳奇,延伸不到這一代來,知芸感喟,她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車子朝公路駛去,一小時後抵達市區,那繁囂的都會,容納不了神話。
苞蹤
月季發覺那位女士跟著她,已經有一段日子。
她同男朋友彌白說過這件事。
彌白說︰「或許,妳是她多年失散的親人。」
月季笑。
彌白說︰「可能,她才是妳親生母親。」
月季推他一下。「請別夸張。」
「她可長得像妳?」
「我長得像我母親。」
「啊,那這個假設不成立。」
月季問︰「那她為什麼跟牢我?」
「妳最近有否與有婦之夫太過親密?」
「我所認識的唯一有婦之夫是我父親。」
「那麼她亦無可能是妒妻。」彌白說。
月季想,真要命,這個題材落到俏皮活潑的彌白手中,不知要生出多少事來。
「怎麼,」彌白問︰「害怕?」
月季搖搖頭。
「把這位女士形容給我听。」
「約莫四十年紀,看上去像三十五、六--」
彌白嘖嘖連聲。「真厲害,明明看上去只得三十五、六,妳卻知道她實際上有四十歲,了不起,女性對同胞的年齡最清楚,對自己的歲數最迷糊。」
月季問︰「你要不要听下去?」
「請說請說。」
「衣著非常考究,已經證實她是在大機構內做高級行政人員的時代女性。」
彌白有點意外。「這麼說來,她身分比妳高,成就比妳大,不必害怕,她不會向妳要求什麼。」
「我的確不怕。」
「恐怕是妳多心吧,人家根本沒有跟過妳,喂,是不是妳跟著她?年來最流行把黑講成白,把白講成黑。」
「彌白,有時候我真不知道是怎麼同你這種人成為淘伴的。」
「我有魅力,月季,無法抗拒的魅力。」
彌白向女朋友眨眨眼。
月季覺得有理說不清,非要讓他親眼看過不可。
那位漂亮的女士住在月季附近,因為她們兩部車子泊在同一個停車場。
月季剛自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之後,第一件事,像所有正常年輕人一樣,便是買一部跑車。
這是一輛看上去似一只扁平香煙盒子般的車子,停在哪里,都引得路人注目。
所以,在某一個早上,月季去取車上班的時候,發覺有位女士在打量她的車子,並沒引以為奇。
使月季略覺意外的是女士眼色異常溫柔,人們不常用這樣的神情來凝視一輛汽車。
隨即,女士把目光轉移到月季身上,月季看到女士一震,立即轉頭,往另一頭走去。
女士駕駛一輛灰藍色小型賓士離去。
這是一次邂逅。
沒隔多久,月季發覺女士的辦公室也巧合在同一銀行區。
午餐的時候,月季遇到女士。
月季是時下年輕才俊的代表,太懂享樂,怎麼肯虐待自己,不但穿得好,也吃得好,薪水花得光光,自然有長輩救濟,不用愁。
她倆在法國館子相遇,月季與兩個同事坐一桌,女士也有同伴。
月季一眼就認出女士,她似乎對米白色有十分大的好感,月季發覺她兩次都穿這個顏色,而且穿得得體好看。
她們當中,隔著三張桌子,月季看到女士前面的蔬菜沙拉,順口也叫了一客。
同時與同事說︰「年紀大了,還那麼幽雅,真不容易,太多女人在四十歲還堅持穿二十歲的衣裳。」
同事向那邊看去。「呵,周君如女士。」
「誰?」月季好奇的問。
「廣和洋行的董事總經理周君如。」
月季把這名字記在心中。
但是,彌白說,這也不能證明女士跟蹤什麼人。
月季覺得巧合太多。
早上,同時在八點四十分往停車場取車,中午,一定在那三、兩間餐廳什膳。
月季試過故意遲出門,有一個星期,她八時二十分便開車出門,結果,周女士也跟著那麼做,月季避不開她。
苞著,月季又轉地方吃飯,不到三日,女士又跟上來。
不能全算是巧合吧。
月季也索性不再閃避。
那麼漂亮大方的女士並不可怕,事實上月季也滿高興看到她。
月季時常注意她的打扮,得益良多︰呀,原來絲巾可以那般披法,而鱷魚皮包真是萬能配搭……之類。
月季不介意中年時向她學習。
沒多久,月季在公司附近的公眾停車場發現周女士的座駕。
靶情好,一天見三次,比任何親友都接近。
不是偶然發生的。
「不過,」彌白說︰「妳們下班時間不可能一樣。」
「你說得對,一個星期都見不了一次。」
「別多心,巧合而已。」
月季努努嘴。「不能解釋就說巧合。」
彌白瞪眼。「妳為什麼不干脆走到她面前,問她︰‘小姐,妳干麼跟蹤我?’」
月季沉默。
「不好意思?」
「彌白,你應當設法幫我。」
「又沒有困難,何用幫忙?」
說得也是。
終于彌白約了彌白一起午膳,好讓他一睹周女士廬山真面目。
彌白一見,低低吹聲口哨。
月季白他一眼。
彌白說︰「嘩,但願她跟蹤的是我。」
「你正經點好不好。」
「妳確定是這位女士?」
月季提高聲音︰「彌白--」
「我們年輕男性真不介意約會如此成熟佳人,可以學的一定很多。」
月季看著彌白。「我認真考慮同你絕交。」
「妳不會舍得。」
「為什麼?」
「只有我,明白妳的心。」
月季一直沒有上前與周女士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