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麗的她看上去似哪一個文藝片女演員。
年輕人看人,總以外表為重,阮承祖便是一個這樣的年輕人。
宋太太招呼,」請進來,」又歉意道︰「剛搬到,家里一塌糊涂。」
原來以為她客氣,進得屋來,果然如此。
一只只大紙盒堆得倒處都是,一個佣人模樣的中年婦女正在忙收拾,沙發暫時打橫放著。
惠祖介紹過弟弟,「有什麼叫他擔擔抬抬,不用客氣,他正放暑假。」
那宋太太在百忙中卻維持一股閑逸之氣,「我先生有事回香港去了,這屋里沒有一個人擁有駕駛執照。」
惠祖搶著說,「承祖,你還不問宋姐姐什麼時候想用車?」
承祖這個時候,又不介意做義工了,只是靦腆地笑,「我全日都行。」
宋太太大喜過望,「每日上午載褓姆及孩子們出去兜個圈子,到麥當勞去坐坐,好讓我收拾這個家。」
「一言為定,承祖,你每天早上十時正到。」
就這樣,結束了阮承祖睡懶覺的好時光。
「明天開始?」
離開宋家,承祖取笑姐姐,「賣弟求榮。」
惠祖說︰「據春明講,宋家環境有點復雜,宋先生在香港另有女友。」
呵。
「宋太太,一人支撐這頭家,是為著兩個小孩。」
承祖不語。
「所以盡避錦衣美食,她的心情也不會太好。」
承祖說︰「每個人都有煩惱。」
姐姐揶諭他︰「你又有什麼煩惱,你無腦才真。」
承祖為之氣結。
「替你報了名到加州上大學,你知道嗎?」
「我不去。」
「咄,太沒出息,男兒志在四方,你听說過沒有。」
「美國人都配槍。」
「那你切莫落後于人才好,一于入鄉隨俗。」
「惠祖你都沒有同情心。」
「你都一八O公分高了,我還同情你?」
第二天,承祖來到宋家,女主人正在打理家務。
她頭上束著絲巾,脂粉不施,忙得不可開交。
可是一個客廳已經約莫整理出來了,她擁有許多水晶擺設,因為孩子還小的緣故,都放在較高的地方。
她笑著攤攤手,「不像樣子。」
承祖不語。
人一成年就墮入風塵,非打理這些雜七雜八的開門七件事不可。
阮承祖他還大約可以逃避幾年。
這時褓姆把孩子們領出來,一式穿藍白水手裝。
宋太太說︰「拜托了。」
承祖與他們三個上車,先帶他們去吃一頓午餐,問準褓姆,大家到沙灘去坐了一會兒。
保姆不諳英語,承祖不大懂粵語,正好不說話,各歸各輕松。
孩子們嬉戲,承祖去買來冰淇淋。
褓姆結結巴巴說︰「謝謝你,好孩子。」
孩子?承祖想,吾在女孩群中不知多受歡迎。
「何處……中文報紙?」
收隊之後,承祖把車兜到書報店去買了兩張中文報紙,把它們交到褓姆手中,承祖永遠不會忘記她眼中感激之情。
那中年婦女喃喃自語︰「誰說外國長大的孩子不听話。」
回到宋宅,裝修工人正在掛窗簾,孩子們撲入母親懷中。
宋太太端出茶點招待。
承祖不愛吃甜點,他告辭,她送他到門口。
「不必客氣。」
「謝謝你幫忙。」
「明天見。」
他把車子駛走,回到家,發覺車座上有毛毛玩具。
小時候他老是拿姐姐的玩具來折磨,弄得惠祖十分惱怒,已經忘卻許久的事忽然都勾起來。
第二天他準時到宋家,看到園子里已安放好千架子。
一個家已逐步形成。
有一輛黑色的歐洲跑車停在門前。
哪一位客人比他更早。
一走近門旁,便听到客廳傳出吵架聲。
承祖受西方教育,即時覺得不應竊听,他走到花圃去,剛好踫到保姆出來。
「呵,你來了,我去叫孩子們。」
今日,要去學校登記報名。
「請等等宋太太。」
不到一會兒,她忽忽出來,很客氣地說早,摟著孩子,坐在後座。
她掩飾的很好,神情並無異樣。
可是跑車主人十分生氣,大力拍上車門。
那大孩子忽然叫「爸爸,爸爸。」
原來是爸爸,他回來了,可是沒有花時間陪他們。
保姆說「噓」。
在倒後鏡中,承祖看到宋太太的神情有點憔悴。
與其天天吵架,不如分開的好。
這話不知是誰說的,承祖對之印象十分深刻。
他忽然慶幸自幼父母都肯在他們身上用時間,尤其是母親,一發覺懷孕便辭職在家專門服侍他們姐弟,承祖記得無論幾時起床都可以看到媽媽的笑臉。
當然,她有時也生氣,也會打罵他們,不過仍然是世上最好的母親。
那大孩子仍在問︰「爸爸到什麼地方去?」
沒有人回答。
承祖對學校手續自然最清楚不過。
不消十分鐘已辦妥一切事宜,他帶著孩子們去參觀校舍。
大孩子輕輕問他︰「爸爸到什麼地方去?」
「呵,」承祖只得這樣回答︰「他去上班。」
那孩子似乎滿意了,緊緊握著承祖的手。
承祖為之側然。
宋太太想吃日本菜,承祖即時送她去市中心。
她很少開口,正好承祖也不愛說話,車里一片沉默。
飯後回程中孩子們打盹睡著,車廂內更靜。
承祖仿佛听見宋太太輕輕嘆息。
住那麼大的房子卻有那麼多的不如意之處,真難以想象。
再過一日,宋宅已全部打點好了。
一踏進屋里,只覺裝潢如建築文摘中的插圖,美不勝收。
宋太太叫他弟弟。
「我今日去考駕駛執照,祝我成功。」
不知怎地,承祖不十分熱衷。
他喜歡她,也與褓姆孩子合得來,悠長暑假沒事做,這已成為他的精神寄托。
「泳池水已放滿,你喜歡游泳嗎?」
承祖點點頭。
片刻她自外返來,告訴承祖,「我已考到執照。」
承祖惆悵,這下子用不著地了。
「可是為安全起見,我打算接載孩子,先把路練熟再說,這個暑假,還是靠你了。」
承祖立刻展開笑容。
她有點訝異,這個大孩子喜歡他們一家,這真是難得的緣份。
承祖教孩子們游泳,忽爾听到長窗內有爭吵聲。
褓姆一聲不響,只是低著頭。
承祖不是沒考慮過,他也知道這不關他事,可是在街上見到途人跌倒受傷也不管他事,理論上卻應該見義勇為。
他自泳池起來披上毛巾衣進屋子去看個究竟。
罷好看到一個男人伸手把女主人推跌在地。
他還想走過去欺侮她,承祖已經擋在二人之間。
那男子猛地見到一個高大壯健粗眉大眼的年輕人,不禁一呆,被嚇退了。
承祖扶起她。
她慘淡地說︰「謝謝你。」
這時褓姆拖著兩個孩子進屋。
承祖忽然做起感情顧問來,「可以解決的話,不如盡早解決。」
她哭泣起來。
他過去握住她的手。
那天,他陪他們到下午才走。
不到一個星期,惠祖說︰「宋氏夫婦終于離婚了。」
承祖問︰「為什麼拖那麼久?」
「贍養費問題。」
承祖一怔,「她不像是貪錢的人。」
「不是她,是他。」
那樣說,她的運氣也就很差了。
「孩子們歸女方。」
「她的確很愛他們。」
「可是,還得僕心僕命出錢出力替那個無良的人養孩子,真倒楣。」
「那也是她的孩子。」
「你這個司機倒是忠心耿耿。」
「是嗎。」
「有人看見你們在羅卜臣街露天咖啡座坐在一起。」
「是嗎。」
「還有,你陪她在唐人街買菜。」
「是嗎。」
「承祖,你未滿廿一歲。」
「是嗎。」
惠租嘆口氣,「危險人物。」不知是否說承祖。
「是嗎。」
都是真的。
有時承祖在宋家听音樂听到深夜。
她寂寞,他也是,雖然當中差了十多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