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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世界 第25頁

作者︰亦舒

「我是為你好。」我說。

她既好氣又好笑,「還不是那種古老思想︰女人離不了男人。」

「老孫也離不了你。」

「他隔一會兒就好了。」薇薇說。

沒到兩星期她便出院,我幫她收拾衣物回家。

薇薇的當務之急是到青年會做健身體操,我替她報了名。同時她與朋友合股的甜點店也開始籌備,有聲有色。

她恢復得真怏,一下子就活潑潑的再一度主持大局。

我在小事上幫了她,她總是誠心誠意的道謝。

日子過去,老孫知道無望,便與她簽字離婚。他一星期可以看一次孩子。離婚後老孫四大皆空,拋棄了全世界的美女,再也提不起興趣去玩樂,一心一意守在律師樓。他的脾氣也和善了,說話之前先嘆一口氣才開口,而我也沒有離開他的公司,滿師之後仍然留在他那里辦事。

孫薇薇還是老樣子,也許她掩護得很好,也許她有堅強本性,我看不出她有甚度改變。

我低聲與她說︰「我……總是等你的。」

她白我一眼,「廢話。」

而她的孩子也漸漸長大了。

我始終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性,有情有義,有始有終,唯一的缺點也許是太堅持原則。

我對她的敬意絲毫不減,有空跑到她那家糕餅店去坐下抓甜點吃,她老求我別給顧客看見,店子的生意是極好的,除了經營得法,她手藝畢竟非凡。

我坐在那里,不外是博取一絲希望,我想像不出我在其余的日子里還會愛上什麼人。

只有她。

太太外遇

我曾經說過,如果我們可以恢復到盲婚或是表妹嫁表兄的時代,省下來的精力,可以築一條萬里長城。

第一次見到呂俊超是七年前,心怦怦的跳,可憐廿二歲少女的芳心,以為見到白色騎土,馬上青睞有加,對他講話的時候聲音另有一功,是放軟來說的,如此這般,使盡混身解數,苦不堪言。譬如說他認為女性不能吸煙,我使即時戒之;他覺得女人長發好看,我便匆忙留之;他愛听音樂,我立刻購買交響樂票子,與他一起去听之;他愛喝冰凍啤酒,我便急急跑超級市場,將冰箱塞滿啤酒罐子……

一年後,我們「戀愛」成功,旅行結婚。

婚後我始覺不值,且听我細道原因,這是在女人的閑談時發覺的。

大表姐說︰「……他(表姐夫)才等了我廿分鐘,面孔板下來了,我便同伊說︰‘你不高興,走呀,甭等呀,自然有願意等我的人。’他只好馬上賠笑說︰‘我願意,我願意。’」

我從來沒有叫過呂俊超等,頓時喪失自尊心。

二表姐說︰「男人是賤骨頭,你待他們好,他們也不知道,太好商量了,他們更不重視你。我定規要他戒煙,他辛苦得不能集中精神工作,我還是不放過他。」

我與呂兩人開頭都吸煙,戒煙的卻是我,他照吸不誤,還拿煙味來引誘我。

三表姐說︰「我訓練他,每逢我生日,或是過節,禮物是絕對不能缺的,送什麼?送黃金,至少五兩,少了不收。」

要命,我收過的唯一禮物是一只白金戒子──婚戒。

弊弊弊,我根本沒有御夫術,太痛苦了。

「紅樓夢里頭說的,」大表姐咕咕的笑,「夫妻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你要做勝利者還是做奴隸,任得你挑。」

我囁嚅問︰「有沒有和平相處這件事?」

二表姐嚴肅的搖搖頭,「或有之,余未之見也。」

完了。

「還有,」三表姐說︰「將來生孩子,各安天命,是男是女,不得嚕嗦,最多生兩個,再要說什麼,叫他娶妾恃去生。」

「不太好吧!」我懷疑,「真的有了外遇,做妻子的很吃虧的。」

「現在的女人……你思想還逗留在十八世紀。」

婚後一年,我仍然維持著上班這個良好習慣,兩個人的生活簡單,房子是買的,不用付房租,日常的開銷不過一兩千元,呂俊超自然樂于付出,如此這般相安無事,家事除了鐘點女佣幫忙外,兩人分頭做。

一日閑談,三嫂氣鼓鼓的說︰「你三哥問我,錢哪里去了?」

「為何有此一問?」

「因為他說他每月一千多零用不夠,嘿,不夠?家中開銷大,我便叫他坐下,算給他听。」

我說︰「一千多是不夠。」

「阿呂一個月用多少?」

我說︰「我不知道。」

「你怎度不知道?」

「他一個月才給我一千多。」我說。

討論到此為止,我又吃虧了。

我是很樂觀的,將來,我想,將來他賺了大錢,我才花他的鈔票未遲,現在雙方收入差不多,我刮來無益。

兩年後,我懷孕,本想辭了工作在家中休息,後來一想不對,兩個佣人,孩子的女乃粉,再加上我這個太太,擔子太重了,怕呂超俊折斷腰骨,于是繼續我的美德。

母親不悅︰「多辛苦,挺著個肚子奔波。」

我還得安慰她,「不要緊,肚子不大,仍然輕便。」

「你為他們呂家拖垮了身子,他們不見得為你歌功頌德。」

我隨笑。

「叫他去賺呀!」母親發起蠻來。

我盤算一下,除非叫阿呂去打劫銀行,但我又怕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擔當不起,只好作罷,任得老媽心疼之余,語無倫次。

呂氏的生意終于有起色了,第二個孩子出世以後,我終于有資格依靠他,這個時候,我與呂度超相識已有七周年。

我仍然沒有收過他的禮物,這小子對付老婆很有一手,什麼都喊貴︰「嘩,五百塊燙個頭發!」「嘩,天下居然有萬元一件的裙子,穿了會飛乎?」「嘩……」我嚇得不敢不自己賺。

況且不去上班,又該做什麼?

在過去七年中,他收我的名貴禮物,可真不少,每年我都閑閑地問︰「有什麼喜歡的東西?」他便說︰「有。」于是乎他得到名貴的音響器材、萊加相機、華美西裝、勞力士手表……嘿,全是禮物。

我這個人笨,輪到他問我的時候,我總是想來想去找不到要什麼,我都有嘛,過份名貴的,他也買不起。

真太委屈了。

呂超俊這老小子。

三十歲大生日,我生氣了。一整天沒收到一盒糖一束花,事實上我一輩子沒收過他的糖與花。

他辯道︰「我哪有空去買花?又不是假期。」

「笨蛋。」我馬︰「你不會叫花店送?」

「我不懂。」

「不懂可以學。」

他委屈地怪叫︰「結婚都六年了,還學這些來干嘛?淚費時間。」

「你的時間要來干嘛?造萬里長城?」

「你吹毛求疵!」

一點結果都沒有。

再吵下去就小事變大,為了一束花與丈夫鬧翻?社會不會原諒我。

呂度超一追小子深得御妻之術。

至今我上班尚是一個人乘搭渡輪。

我也不是沒暗示過他,像︰「人家黃太太,天天由丈夫陪同上班,中午又駕車接她吃飯,下班後送她去學習法文,連她洗頭都侍候在一旁呢!」

呂俊超冷冷的問︰「是嗎?你羨慕嗎?那你當初何必嫁我?為什麼不嫁司機呢?」

我氣得昏倒,頓時睡了,也不與他吵。

第二天我一早起床上班,正在更衣,把他吵醒,他略為內疚,想到昨日之事,未免不經意思,問︰「你到什麼地方去?」

我回答他︰「我現在穿衣服去嫁司機。」

他便向我道歉,但是仍然不肯接送,我自己考車牌不果,只好采用公共交通工具。

只指望孩子們大了要上學,他不得不用司機,我能夠母因子貴。

二表姐說︰「他自己也得開車上班,為何不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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