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趕了出去?」
「是。」
我說︰「你休息吧,我明天來看你。」
他一定逼得她走投無路,她才會這麼做。
早上孫大律師見到我,怒氣勃勃,他連胡髭也沒剃,就開始訴苦。
「她把我從我自己家趕出去,你听過這種老婆沒有?她說人類的文明進化,因而產生一夫一妻制,如果我愛冶游,最好是離婚。」
我冷笑,「離婚?你哪里再去找這麼個美麗賢明的妻子,與可愛俊秀的三個大胖兒子?」
「是呀──喂!」他咆吼,「你到底幫誰?」
「現在月薪千余的打字員都為了事業不肯犧牲她的身段來生孩子。」
「啊。」老孫震驚,「我怎麼辨?」
「回家悔過。」
「可是家里門鎖也換了,電話號碼也改了。」
我的天,我沒有听說過更滑稽的冢變鬧劇。
「她不要我了,我被一個孕婦趕出了家門!」
我忽然沿用了孫太太的話︰「孕婦也是人。」
「你教我查出你在這件事內有什麼瓜葛,你當心!」他向我揮舞著老拳。
我問心無塊,怕什麼。
老孫一怒之下,搬到酒店去了。
天天上班,他鞋月兌襪月兌,說也奇怪,那些女人忽然都絕了跡,以前住家,生活荒唐,現在搬酒店,明明可以花天酒地,他卻正經起來,我去酒店看過他幾次,都是一個人。
我見到孫太太時,她跟我說,分居書已交到律師那里了,就持老孫去簽,老孫還不肯去。
她並不需要親友,獨白日照舊過活,心緒亦看不出有什麼特殊的變化,語氣是一貫的平靜。
我想我是愛上了她,她給我一種聖母麥當娜的感覺,除了大地、母親,最可靠的便是她。
日子過去,我見她的時間不多,但我們有了更深切的了解,她開始對我說不少體己話。
我問她在什麼時候發覺老孫在外頭不規矩。
她說︰「從你憐憫的眼光中,我知道事情出了毛病,出去打听一下,發覺他玩得離了譜。在這之前,我還以為自己頂幸福。」
「為什麼桃這個時候離婚?」
她苦笑,「不是我挑的。」
伊寂寞下來,眼楮有點空洞,神態略為疲倦,穿著寬身孕婦裝,仍然瀟灑,她是與眾不同的一個女人,我愛她愛得非常徹底。
我略略向她透露意思。
「傻孩子,」她握住我的手笑,「沒有人會比你更古怪,快放棄這種念頭。」
「我沒有要求。」
「我亦不需人照顧。」
「何必這麼硬撐呢?」
「我不是倔強,這樣做我反而不安。」
一方面老孫拼命的抱怨,不過他真的想念孩子。
她不給他見孩子,真是殺手綢。
我諷刺他︰「見女友也一樣可以打發時間。」
「我還有這種心思?談也不要談。」他擺擺手。
「你求過她沒有?」
「有,她不加理睬,視我如陌路人,到學校去接兒子,誰知新司機不認識我,差點把我扭上警局,告我綁架兒量!你評評理,我願意跪在地下懇求她收留我,我要這個家,我不能沒有這個家。」
我听得幾乎笑出來,可憐的老孫,他現在知道了,自食其果。
孫薇薇現在至少不必坐在客廳里等他回來,每個遲歸的男人都會說︰「我並沒有叫她等我。」可是可憐的女人還是不停的等……等丈夫回頭。
我一直默默的去探訪孫薇薇,有時也與孩子們玩一會兒,我看著她將近臨盆,她勇敢地把全部責任承受下來。
說到丈夫的懺悔,她淡淡說︰「我又不懂耍花招,見他怕了,又用夫妻牌萬能膠水粘一粘,一切像沒發生過一樣,破鏡重圓。」
「你一個人,怎麼帶大四個孩子?」我問。
「孩子得靠贍養費,我靠自己能力,我已經與朋友商量過,我們將經營一間小小的蛋糕店,希望能夠賺一點生活費。」
「他知道嗎?」
「他一向什麼也不知道,他連孩子念幾年級也不關心,這些年來,他就是管他的事業,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落我肩上,他不過只回來睡幾個鐘頭。十年了,我對于世事一無所知,我只會容看漂亮的衣裳生孩子,其實我也是個大學生呢!」
我微笑,「以前你是不抱怨的,薇薇。」
「現在不同了,」她也笑,「現在我自由了。」
這件事情是無法挽回了。
但孫大律師可不知道,他四處奔波找親友出來說項,但是薇薇已經心死,不加以理睬。
老孫尚有最後一個希望︰「孩子,」他說︰「孩子出生後她的想法就不同了,孩子總得有父親。」
我的想法與老孫完全不同,懷著孩子的孫薇薇尚且這麼勇敢,養下孩子,更加沒理由與他復合。
薇薇說︰「與他夫妻十年,我知道他本性難移,我讓他回來,對宇他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半年後他又恢復原來的生活習慣,難道到時我又與他鬧離婚,我瘋了我?」
一個下午,深秋,與她在淺水灣喝茶,她忽然皺上眉頭,抓住我的手連聲道歉,懇求我把她送到醫院去。
我連忙扶她進車子,她說陣痛是昨夜開始的,痛痛又停止了,現在卻發作起來。
她額角出現汗顆,咬緊牙關。
我看著心都碎了,女人最痛苦的便是這一刻,竟要她獨自承擔。
車飛快的到醫院,將她送進病房。
醫生問︰「你是她丈夫?」
「不,我是她兄弟。」我說︰「現在我叫她丈夫來。」
「快。」醫生說︰「這次可能有點問題。」
我心急如焚,到處找孫律師,他們說他在北區裁判署,一下子不能請假。
我只好一直陪伴著孫薇薇。
她虛弱的跟我說︰「三個兒子都沒事,真是的,不知這一次如何出了毛病。」
我替她把汗浸濕的頭發撥向腦後,「沒有毛病,」我安慰她,「你放心,至多動手術。」
醫生推她進產房,我在候診室左右踱步。
我心酸,孫詠漢這王八蛋到底在什麼地方?
由下午五時三十分捱到八點,他總算趕了來了。
我出言諷刺,「又在什麼女人處給絆住了?」
「簡直放屁!」他瞪我一眼,「回頭你甭到律師樓來了,我沒有你這樣的學生。」
「好得很,我也沒有你這樣的老師。」
「薇薇怎麼樣?」
「不知道。」
這時候醫生走出來告訴我們,「生了一個女兒,腳先出來,所以惹了小麻煩,動了手術。」
「啊,女兒!」老孫心花怒放。
我問︰「母親平安嗎?」
「累壞了,」醫生說︰「那小女嬰脾氣壞得離奇,在那里大哭大叫。」
我吁出一口氣。
老孫瞪我一眼,「我老婆生小孩,要你在這里干什麼?」
「因為你永遠不在她身旁。」
他低頭,「我不是不知道錯,這半年來我循規蹈矩,適才我在北區裁判署,巴不得插翅飛了回來。」
「老婆是你終身伴侶,你不該抱有‘大爺有錢,有家情願住酒店’的心情來做人。」
他不響。
薇薇躺在病床上,看見我們,只牽動嘴角,她實在是累壞了。
「薇薇。」孫過去握住她的手。
她嘆一口氣。
護士抱出嬰兒,那小毛頭一頭濃發,大眼楮,小嘴巴,一團粉似的,我看,便說︰「將來我要追求她。」
老孫為︰「失心瘋!」
但是孫薇薇始終不原諒他。
每天他一下庭便到醫院陪薇薇,適逢我與佣人帶著孩子們去探訪,他見到兒子,眼楮都紅了。
孫薇薇無動于衷,過了數天,她精神略佳,便說︰「你叫老孫快快簽了分居書,大家都好。」
「你回心轉意吧!」我說。
「咦,」她微笑,「我以為你是站在我這一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