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說!「你看,牢騷一大堆。」
我笑。
「我看她自己很有辦法,不必旁人動腦筋。」
說得很是。做媒做中做保都是難的,若當事人過河拆橋,倒也罷了,呆鵝還可以祝他幸福,最慘是一些當事人明明在河中央,已經打算拆板,急得保人一額汗。這位仁兄/仁姐最後失策掉在水里,還照樣的抱怨保人。
老瑞很快把男朋友帶來喝下午茶。
我們家的下午茶是著名的,因為有很多點心相伴,有朋友說每星期六來,保證增肥。
我們在周末下午客人常滿,像個沙龍,只可惜蝸居太小,有人滿之患。
老瑞帶著男友來了。
我一看就知道小尹只是吃飯跳舞的男朋友。
老瑞當局者迷,我不便掃她的興。
她把小尹帶來我冢,也是看得起我,認為我不使她蒙羞,我配見她的男朋友。
男女在一起,開頭總是把最好的一面給對方看︰男的一定把女的往他辦公的地方帶,好讓她知道他有事業。女的多數帶他見朋友,表示公開兩人之間的關系。
男女之間的花樣,耍來要去不過是這幾道板斧,過來人都心知肚明,會心微笑。
我殷勤地招呼老瑞與小尹。
老瑞很陶醉,不時眼定定的青青男友,面泛春光,不勝其喜的模樣。
我既好氣又好笑。
真是的,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做也做夠,熬也熬慣,有什麼擔當不起,要樂得那個樣子。
當然,現在這年代,男女也不必玩猜謎游戲了,但始終雙方都要含蓄一點才好,將來留個余地下台。
她過來問我︰「老杜,你看他如何?」
「很好,任職何處?」我問。
「大美銀行的副經理,留美學生,管理科碩士。」老瑞神氣活現的報告。
「你們走了多久了?」
「三個星期。」
「啊!那麼怏。」
「我們要結婚了。」
「又結婚?」
「死相!」她推我一下,「我幾時說過結婚?」
「不止一次了。」
「這次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我笑!「他向你求婚?」
「求過。我想我快要答應他。」老瑞答得不含糊。
我一怔。
「你認為如何?」她問我。
「無論如何,結婚是好的。」我說。
我大力拍她的肩膀,祝她從此走上一條正路。
無論對強人或弱考來說,結婚都是好的,生活可能仍然要面對許多困難,至少有個並肩作戰的伴侶。
晚餐時分,這一對親親密密的走了。
妻問我︰「可是要結婚了?」
我點點頭。
「看樣子是非結不可,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
「什麼時候?」
「說是下個月。」
「現在離下個月只有十天了。」我不置信。
「馬上就揭盅,盡避走看瞧。」妻笑,「你信不信?」
「不信。」
「不信什麼?」
「不信那個叫小尹的男人娶她。」
「為什麼?」妻不以為然,「也許人家有緣份。」
「緣份是什麼?」我反問。
「是很支的一種說法,把男女拉在一起的一種無形力量。」
「緣份也要憑因素的,洋人嘴里的機會率便是緣份,要中機會,人為的因素多看呢!這是一個條件社會,小尹怎麼可能娶老瑞,對他根本沒幫助,像這種小伙子,理想中對象是小康之家出來,大學剛剛畢業,有嫁妝的小姐。」
「你懂看相?」妻不服貼,「你怎麼知道小尹先生要的是什麼?」
「像小尹先生這樣的年輕人,任何一家英資美資的銀行里都可找到一兩打,他們的行動模式都有來歷,這並不需要一個料事如神的活神仙才可以預測到,他是不會娶老瑞的,老瑞不管他用,吃吃喝喝不要緊,結婚?那是兩碼子事。」
妻反問︰「他動了真情呢?」
「現代人沒這麼容易動情。他要是會得動情,決不能拖到今日才羅曼蒂克起來,都三十出頭了。」
妻不語。
餅很久她說︰「下個月明明要到了。」
是的,一煞時十月份便過去。
小尹不見人,老瑞仍然孤家寡人。
妻覺得我料事如神。「雖是勢利眼,不過眼光夠準。」
怎麼能這麼說,這明明是擺在眼前的事實,怎麼好說我勢利。老瑞嫁個船王,我也不能沾她的光,她嫁乞丐,未必會向我借貸。
不過老瑞那麼好勝,她非要嫁個她認為可以為她揚眉吐氣的男人不可,雪一雪「前恥」。
她說︰「明明提到婚嫁,後來見到離鄉別並的到美國去,算啦,我愛香港,舍不得。」
就這樣找個梯子下台來。
「結婚管結婚,以後別叫得通街都知。」
「我明明決定,後來才改變心意。」她說。
「後來是誰改變主意?」我問。
「我!」
「為什麼?」我直截了當的問。
「我嫌他煩了,一直催我到美國去,當初,誰也沒有提過去美國。」
我說︰「到外國你們何以為生?」
「他沒問題,他家人都在那里,我可無聊了,這里朋友多,美國不認識人。」
「可以念書。」
「唔──臨老念什麼書?」她不耐煩起來,「我們說別的好不好?」
我閉上尊嘴。
妻給我一個「你好不識相」的表情。
妻是對的。
我太不識趣。
我記得我與妻從相識到結婚,簡直沒有人知道,到私底下訂了婚,才告訴親人,旅行回來,便實事就是的組織家庭,直到如今。
我從沒想過有人居然可以把結婚當中獎金似的大肆宣揚及慶祝。
這未免太看低自己;像是沒人要的籮底燈,忽然獲得賞識,樂得暈頭轉向……這是不對的,老瑞一開頭就錯了。
一個人,只要有一份好的職業與健康的體格,總會獲得理想的配偶,而終究可以為閣下揚眉吐氣的人,始終還是閣下自己。
多少女人嫁入豪門(真的嫁了進去),因為不獲夫家賞識,還不是一無所獲的黯然離開。
婚姻最重要是門當戶對,志趣相投。
老瑞經過這次之後,著實憔悴了一陣子。
我很同情她。她「失戀」了,可以這樣形容她,不過用「失意」兩字,比較適合。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豈止八九!
老瑞喝醉了酒就到我們家來,我們騰出沙發來讓她躺著,對她很好。
真是的,一個完全沒有背景的女子,在社會要闖出名堂來,太不容易了。誰關心她的病痛、需要、挫折,以及死活?一切都憑她自己,做得好,是應該的,做得不好,立刻成為笑柄。
這就是老瑞一直渴望出人頭地以及揚眉吐氣的原因。
她想嫁得一個社會上公認的好男人,不是生理上的需要,而是心理上的。
她對婚姻的憧憬很大,很不著邊際,老以為婚後可以一步升天,吐盡一口鳥氣,添增一種被需要的好感覺,出嫁從夫,她樂意在小家庭里做一個主婦。
但請看看妻。
她何嘗不是嫁予一個社會公認的好男人,但是她不但有一份全職,回到家來,還不是什麼都得她動手,有幾次累得她僅叫,向我跳腳,控訴我不幫手。
別以為這算勞苦功高,公公婆婆還嫌她不趕快替咱們家添個男孫!
瞧,為人妻豈是易做的。
嫁到外國,即使有房子有車子,也夠悶的,五六十歲的退休人土都說吃不消,更不用說是年輕主婦了,一天到晚對本洗衣機洗碗機……老瑞這次失意,難保不是幸運。
妻都常常說︰「唉,我嫁了你,你們家便多了條不用吃草、忠心不貳的牛。」
嫁人與享福沒有絲毫的關連。
所以不要說是生孩子,這年頭肯嫁人的女子也不多了,越有資格,越夠知識的,越不肯嫁。
有一陣子,家里特別的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