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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世界 第13頁

作者︰亦舒

我對妻說︰「莫非老瑞又有男朋友了?」

「看樣子是。」

「這樣也好,屢戰屢敗,失敗乃成功之母。」

不知道這次是啥人。

「是誰?」我問。

妻說︰「除了自己妹妹,誰敢問誰?不要緊,她一向喜歡宣揚,她一定會自己說出來。」

我們等了一個禮拜。

老瑞把她的男友帶出來見面。

這人還真有一手,男朋友外表都不錯。

他姓魯。

小魯一表人才,西裝畢挺,說話有紋有路。

但是結婚仍然是另外一件事。

一看就明白,吃頓飯,奮場戲,小魯樂于奉陪,但結婚,嗯,怕還需要一段日子。她老遇到這種男人。

雙方總得互相觀察清楚,認為切合需要,那才可以談論婚配。

罷認識就提到婚嫁,哪個男人會不被嚇跑?希望老瑞理智一點。

大家吃了一頓豐富而愉快的晚餐。

由我付脹。怎麼好意思叫陌生人拿錢出來。

飯後我們去喝咖啡。

我與小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閣下哪里人?」

「廣東,不過自小在香港生活。」

老瑞加一句︰「他是獨子,家里是老式家庭,父親過世了,母親打理一家藥行。」

我皺一皺眉頭︰「魯先生干哪一行?」

那小魯稚氣的說︰「我此刻念博士,還沒出來做事。」

我嚇一跳!這麼小?還沒畢業?

老瑞連忙說︰「他也有二十九歲了。」

廿九歲還沒考到博士。我弟弟廿五歲就拿到這餃頭。

看樣子老瑞還要放多一陣太子賬。這是很累的一件事,不知她有沒有心理準備。

吃完茶我們也就散會。

妻坐在梳妝始前把頭發拆開梳通。

我靠在床上看她理妝,忽然心中漲鼓鼓地充滿幸福。茫茫人海,能夠找到一個相配相愛的伴侶,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我很滿足地睡了,覺得諸人苦海無邊,我則經已回頭是岸,上天待我不薄。

第二天起來,對妻特別的溫柔體貼。

這年頭,男人找妻子難,女人嫁丈夫也難。

人挑你,你挑人,難得大冢合眼緣,又要家庭允許,太不容易。

我們等老瑞帶來好消息。

這次她同這男人走了很久,總有三五個月。這對老瑞來說,已是半輩子那麼長久,很難得了。

一日下班回家,看見妻在同她說話。

妻說了一半︰「……你也不小了,一晃眼三十出頭,也得為自己打算打算,一夫一妻,圖個正經,天天過著春意鬧的日子,多累。」

「我們快要結婚。」老瑞說。

「他有經濟獨立的本事?」妻問。

「也許可以住他家。」她低下頭。

「別開玩笑了,天長地久,你能跟申一個廣東老寡婆住?也許人家每天早上六點正要起來上香給神主牌呢!叫你陪她,你肯不肯?」

老瑞不出聲。

妻笑一聲,「怕不怕?」

「什麼都被你料中。」

「你自己好好考慮,沒有好的對象之前,不必談婚論嫁。」

「人家會笑我嫁不出去。」

「人家未必有空笑你,有那麼無聊的人,你也不必理會他們說些什麼。何必擔心,人家黃築君張敏儀還沒有嫁人,你急什麼?」

「但是人家有事業。」

「事業是自己努力得來的。」妻說︰「一個人的時間用在什麼地方是看得見的,你老掛著談戀愛,人家埋頭苦干,當然人家有事業。」

老瑞發呆。

我捧了某進去。

妻向我道謝,接過茶杯。

老瑞很感嘆的說︰「你們真的相敬如賓。」

我微笑,「這樣默默地快樂不為人知的生活,你過不慣。你是個不斷尋找刺激的人。」

老瑞白我一眼,「別尋我開心了。」

我說︰「這種事急也急不來,該你踫見的,你一定會踫見。」

老瑞說︰「再遲,遲到幾時呢?這些日子來,穿衣服賠化妝品也蝕得光光的,又住在親戚家,自己連公寓都租不起,做了七年工也不見有升職機會,再不嫁,更加山窮水盡,我連申請到美國旅行,領事館都不批下來,」她頓足哭喪著面孔,「分明嫌我不夠資格。」

我未想到她的處境尷尬到這種地步。

妻與我面面相覷。

我說︰「先要解決住的問題。不能再住在人家家里。」

「出來怎麼辦?租人家一間房間,不如住他們那里。」

「可以租層小鮑寓。」我說。

妻不耐碩,「你這等于教人食肉糜。」

「最要緊是自己有個窩,有私人的活動範圍,那麼你就不會那麼渴望結婚,」我說︰「真的。」

「誰不知道真的?要是經濟能力不夠,也不能有這種享受。」妻說。

「現在房子便宜了,要是狠得下心來,不過三四千塊月租,花一兩萬裝修便可以入伙,如果你工作七年,連這個節蓄都沒有,那就不值得原諒了,我知道有位小姐返來六年間,不但自置一千三百尺面積的樓宇,還有十萬美金以上的現款節蓄,而且皮裘鑽表一應俱全──別想歪了,人家不是做偏門的。」

老瑞暴跳,「你這個人,廢話怎麼如此之多!」

我瞪看她,「別告訴我,你都穿在身上了,你的衣服,並不見得出色。」

妻說︰「出色的衣服,兩三萬元一件,別開玩笑了。」

我再一次閉上尊嘴。

老瑞低下頭︰「你說得對,我的確是太沒有打算。」

「錢花到哪里去了?」妻抱怨她。

「根本沒有賺多少,一個月才幾千塊錢,吃吃喝喝已經完蛋。」

三個人無言相對。

隨後老瑞說︰「發奮已經太遲,我還是結婚算了。」

我說︰「他能負責你全部開銷?」

「是,我很快不必再工作,有他出去做便可以。」

「他還是個學生哪!」

「不是他,是另外一個。」

我真的被弄糊涂了,我怪叫,「你倒嫁什麼人?」

「一個有獨立資格的人。」她說。

「誰?」我與妻齊齊問。

「你們沒見過。」她答。

「老瑞,別這樣二百五兮兮的好不好?婚姻到底是人生大事,雖然說如今可以離婚,離了再給,難免元氣大傷,況且有多少個女人有資格結三四次婚?」

妻也說︰「為生活為出路結婚,都不是好辦法。」

「那麼為什麼呢?」老瑞問。

「自然是為認為跟這個人生活比一個人生活愉快。」我說︰「狂戀是不需要的,別太戲劇化。」

老瑞怔怔的說︰「兩個人生活當然是比一個人好。」

「是嗎,那麼為何那麼多人鬧分居?」我問。

老瑞說︰「你這個人最討厭,非但沒有解決我的問題,還引起那麼多難題,老听你說話,已經頭發白。」她勃然大怒。

妻說︰「你別理他,他也是為你著急。」

老瑞說︰「我走了。」

「吃完飯再走。」

「我不是沒有地方吃飯的。」

她走了。

妻責備我︰「你看你,太過份了。」

是的,我是有點過份,我為她看急。明明看她走條錯路,又不能舉出什麼具體的方法來幫她,眼睜睜看著她像沒頭蒼蠅似的亂踫亂撞。

「在這個關口不適合說話。」妻說︰「一切話都變成諷刺她譏笑她。」

「那麼,朋友要來有什麼用?」

「朋友,朋友是要來陪著吃飯用的。」妻立刻答。

我呆半晌。

以後的日子里,我努力與老瑞聯絡,想叫她來吃飯。

老瑞對我非常冷淡,甚至不耐煩。

我心中有氣。我是一片好心,我有正經職業,我有家庭,我可不愁孤獨。

妻說︰「你與她斗氣,你瘋了。」

我翻過報紙,「我在閱報,看看有什麼結婚啟事,也許老瑞真結婚了,想通知親友也說不定。」

「啊?會這樣嗎?倒真要留神。」

「到今日尚未登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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