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沉默一會兒。
「你是為了兆良才與她吵嗎?」
「我的心事,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我把頭轉過去,不去回答,我問︰「那個開黑色車子的人呢,怎麼不來了?」
姐姐苦笑,「揀不到便宜選來?這個城里的女人又不是死光了。」
就那麼簡單。
真沒味道。更顯得兆良哥的深情難得。
姐姐看著街角,「他也不來了。」
「如果他來,你會下去?」
姐姐緩緩搖頭。
「但你仍希望他在那里等你,直至變為一尊石像?」
姐姐笑,「沒有,我不會那麼黑心。」
「你知道只要你喚他,他是會回來的。」
姐姐不回答,她翻閱報紙找工作。
這三年來他們愛得那麼勞累,有個機會休息,往樂觀那邊想,也未嘗不是好事。
姐姐說,有時候天氣熱,在小鮑園坐著,熱得頭昏,手腳都麻痹起來,一天工作下來,疲倦得緊,還得談戀愛,苦得不堪,幾次三番要放棄,只覺一頭一背的汗,膠住靈性,如果不是母親竭力反對,或許可得喘息。
「好幾次想出去租個小房間同居。」姐姐說。
現在終于分開,母親卻沒有勝利感。
姐姐找到工作,仍然上班,並沒有墮落,母親不知有沒有失望,但對我們的態度,逐漸緩和。
姐姐很消瘦,衣著也隨便起來,漸漸愛穿寬身舒適的衣裳,品味與我越來越接近,化妝淡下來,比起以前,少了種神采,但多了些氣質。
每到七時,我們仍然伏在窗台上看牢街角。
有時候我喜歡在那種時刻,故意下去買一包巧克力。母親再也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兆良哥在不在那里等,已是無關重要的事。
家里很靜很靜。
每天黃昏,一家三口坐在家中吃飯,三個女人都沉默無言。
最無話可說的是姐姐。以前似一只彩雀似的姐姐。
我最不原諒母親這樣克殺姐姐短暫的青春。
我問姐姐︰「你有沒有想過他在什麼地方?」
姐茫然問︰「誰?」
「兆良哥。」
「沒有。」她淡然。
「姐,我不是要探听你的秘密,你可以和我說老實話。」
「沒有。記憶太苦澀,不想好過想,環境固然不容我們,我們也太不爭氣,那麼年輕,又沒有能力,談什麼戀愛?」
我靠在窗口看,「我奇怪他在做什麼。」
「他?努力做工。」
「你怎麼知道?」
姐微笑,「我太清楚地。」
「有沒有新的女朋友?他還是很愛你。」
「總有一天會淡忘。」
我約莫覺得姐有什麼在瞞我,她的聲音語氣雖不熱烈,但並沒有絕望的味道。
難道她已經忘記?
我很失望,天氣又漸漸熱起來,有時候雷雨天,我會解嘲的想︰幸虧兆良哥已經放棄了,不然準會淋死。
我有事有事在窗畔生根。
一個黃昏,一眼望出去,嚇一大跳。
眼花?我用手擦擦雙眼。
這是誰?西裝、領帶、俊朗的面孔、修長身裁,數月不見,依然無恙。
化灰也認得他是兆良哥。
這是怎麼回事?改變裝束,他又跑回來等。
是不是我們想念他想得太厲害了,引起幻覺?
罷在疑惑,要咬嘴唇來證實是否做夢?眼前一花,又多了一個人。
姐姐!
她飛快迎上去,拉著兆良哥到另一角落去。
我明白了。
他們早已重修舊好,只不過改變熱烈的舊作風,現在瞞著我與母親,偷偷作短暫的見面。
豈有此理。
我開頭只會很生氣,心中胃酸泡。直到感情沉澱下來,才懂得為他們高興。
連我都瞞。我一直是站在他們那邊的呀!
也許他們有他們的理由,也許覺得不好意思,也許沒有把握。恐懼太多……過去的壞經驗影響。
我決定維持沉默,免得不成熟的感情一打就散。
姐姐在十分鐘後就回來。
我不禁佩服她,一點聲色都不露,除了身體成熟,看樣子她頭腦也成熟了。
到這個時候,我僅有的一些妒忌之情也去得干干淨淨,完全恢復正常。
今天兆良哥也太不小心,竟站錯位置,給我看到不要緊,給媽媽看到又有麻煩。
如此他們倆也不似從前那麼痴纏,見個面,說幾句,就各顧各做更重要的事去,一早就這樣,怕雙方家長也不致于反對得那麼厲害。
至今我很放心。
我一直沒提起,暗暗留神,又得到新的理論︰原來他們見面的時聞改為每星期三次。
姐姐的生活正常,憔悴焦黃之氣漸漸散清。
我忍不住要搗蛋。
趁著天氣好的黃昏,我到街角士多另一邊去等地。
兆良哥比我早到。
我咳嗽一聲。
兆良猛地轉過頭來,見到是我,一味只是笑,非常不好意思。
我的悻悻然倒不是裝出來的。
他一直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及歉意。
我對他的愛並不是自私的,他應該知道。
苞著姐姐也趕到了,看見我一呆,也不出聲。
兆良說︰「怕你們母親知道……」
我低下頭看鞋子。
「你看你們倆,現在多相像。」兆更哥又說。
姐姐乘機說︰「我們根本是姐妹。」
我仍然拒絕出聲。
兆良說︰「我開職了,不替我高興嗎?」
姐姐說︰「我和她先回去。」
姐姐拉起我,一齊回家,一路溫言地試探我的情緒。
一開門母親迎面出來。
她苦無其事的說︰「為什麼不請兆良上來?」
我一驚,立刻說︰「不是我說的。」
母親接著說︰「在街站,多麼累。」
姐還在發呆。我說︰「還不去追兆良哥?你不去我去!!」
我飛身去追,他還站在車站。
「兆良哥!」我喜悅的大聲叫,向他招手。
姐姐也在身後跑上來。
兆良一時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卻知道黃昏七時街角快成為歷史陳跡。他們終于獲得家人的諒解。
前面道路終于有陽光照耀。
結婚
沈岳瑞是我的老朋友了,有人曾經笑我們是青梅竹馬,因為我們幼時是鄰居,又一起念書,故此妻不大喜歡她。女人總是吃醋。
再加上老瑞有些十三點兮兮,妻更加白眼有加。
不過老瑞每次來找我,妻仍然客客氣氣,除非逼不得已,否則不會在我面前發牢騷。
日子久了以後,她們也有說有笑,因為妻已看出來,我與老瑞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要有也不會等到今天才有,根本我把她當作一個包袱,半個兄弟姐妹,在必要時扶她一把,如此而已。
老瑞蠻可憐的,沒有父母,自幼跟著親戚過活,往往表兄弟姐妹有的,她沒有,因此造成一副好強心。自卑感與虛榮心,交織成為一片混亂。
我記得當年她時常跑過來我們家吃飯,母親說不過多加筷子而已,我們是這樣泡熟的。
日月如梭,光陰似箭,到目前,老瑞真老了,我也老了,都是三十出頭的人。
不過老瑞每逢受了什麼剌激,還維持童真,愛嚷嚷︰「我要結婚了。」
仿佛一結婚立刻可以得道成仙,不同凡響。
開頭的一兩次,大家都以為是真的,著實熱鬧一番,幾乎連禮物都備下了,又沒有下文,因此漸漸大家都不理會她。
妻同我說︰「會不會是慣性?」
「你公司同事一大把,介紹個理想的人給她,應該是沒問題的,老瑞長得過得去,又有份職業,而且不見得在人前也這樣口無遮攔。一個人活到三十老幾還玉體無恙,一定有她的本事,不可能一無是處。」
「你對這干妹妹不錯嘛。」妻微笑。
「不錯?是不錯。我也瞧不出有什麼好,這些年來,我有什麼好處給她?人與人之間,不過是這樣。欲想人雪中送炭,不如平日自己把炭儲藏起來,留待下雪時用,至于錦上添花,也不必了,織一幅織錦時,不如把花也織進去,凡事千萬不要求人。」